卷二十 禽语

　　凤

　　罗浮不见《山海经》，而《南山经》言：丹穴之山，其上多金玉。丹水出焉，南流注于海。有鸟五采，状如鸡而文，是曰凤凰。今铁桥瑶池之水，南注溟渤，穴土皆赤，而其洞曰朱明，则亦丹穴之义也。山有凤凰峰、凤浴潭。有异鸟五采而头大，名大头凤，飞则羽声震山谷。他若青鸾、碧鸡、五色雀、山喜鹊、鵕〈羲鸟〉、红裙、白练之属，人皆以为凤雏也，岂即所谓丹穴之山耶！凡鸟赤多者凤，南海鸟多赤，皆凤之族。而师旷《禽经》言：赤凤谓之鹑，南方取象鹑火。鹑，凤也。赤故云火也。《星经》言，南方七宿朱鸟。朱鸟，凤也。南方为朱雀之分，凤之所产，故诸鸟之有文采者，皆为凤之子姓。《记》称羽嘉生蜚翼，蜚翼生凤凰，凤凰生鸾鸟，鸾鸟生庶鸟。凡庶鸟皆生于鸾鸟，故谓之鹓雏。《山海经》又言：南禺之山，有凤凰、鹓雏。南禺者，谓罗山之南，番禺之东也。《庄子》云：鹓雏发南海，飞于北海。是也。

　　有山凤凰者，大如鹅雁，伏卵时，雄者以木枝杂山桃胶封其雌于巢，而留一窍。雄飞求食以饲子，子成发封，否则窒窍杀之，盖凤之不仁者也。而大头凤者卵于石，积柴封之，雏则抉石而起。邝露云：博白渌含之山多凤，有高三尺者，五彩冠似金杯，天晴则双飞而出，众鸟随之。又有大如鹅者，尾甚长，羽声甍甍，响若轮转，诸鸟见之，敛翼俯首，伏不敢鸣。名大头凤。傜僮间射得之，肉备众美。亸娘握兵者，多以其毛为裘。或以鹔鹴羽代之，色久逾鲜，涅而弗滓。有句云：“蛮女鹔鹴裘，庖烹凤大头。”

　　小凤凡数种，有曰桐花凤，丹碧成文，羽毛珍异，其居不离桐花，饮不离露。桐花开则出，落则藏，盖以桐花为胎，以露为命者也。儿女子捕之，饮以蜜水，用相传玩，渔洋有词云：“郎似桐花，妾似桐花凤。”谓此也。有曰么凤，似鹦〈母鸟〉而小，绿衣黄里，色甚姣丽。常倒悬架上，屈体如环，东西相穿，转旋不已，一名倒挂子。东坡词云：“倒挂绿毛么凤。”罗浮梅花村多有之，倒挂梅花枝上，人至不去以为常。志称：惠州梅花上珍禽，多倒挂子，似绿毛凤而小，其枝亦香，俗人畜之帐中是也。有曰凤头雀，大小毛片皆如燕，惟头作凤冠而尾红，儿女养之驯，放去一二日复来。有曰金凤，出儋州，大如指许，身五色，冠首修尾，俨如钗上金凤花。有曰凤鸡，毛色花斑似鹌鹑而小，尾短身圆，度之仅及荔支大，足胫微细如一发，袅袅欲断。岁十月，从罗浮飞至新安田上，或至东莞茶滘，人以红丝为网，见辄惊人，畜久驯习。然畏寒，至腊月必死，其声颇似鸡雏，故名曰鸡。喉小，谷麦不能进，食惟芝麻稗米而已。多巢花萼中，亦桐花凤之类。

　　鹤

　　南方之鹤皆灰色，白者则小，去顶二寸许毛始丹，亦能鸣舞。有水鹤，亦小，状类白鹭。其性通风雨，有风雨则鸣而上山，否则鸣而下海，寻常多在榕树。广人以其顶丹可贵，故曰丹歌。有诗：“丹歌时引舞。”

　　孔雀

　　孔雀者，炎方之伟鸟也。孔，大也。鸾之大者曰孔鸾，凤之大者曰孔凤。故雀之大者曰孔雀也。孔雀生深山乔木上，高三四尺，通身金晕，五色层叠如锦钱，隆背细颈，口丹黄辅，有三采毛在顶，参差直上，长三四寸许，锺会所谓“戴翠旄以表弁，垂绿蕤之森纚”是也。其文尤在尾。尾有大小，小者成以三年，大者五年。茎长四五尺，珠毛相串，翘翘然若顺风扬麾，而其色多变，红黄不定。盖草木之精华在焉。故其金翠以始春而生，花萼荣则金翠盛，春暮花萼凋，金翠亦衰。性绝畏雨，雨则金翠损坏，犹花萼之忌沾湿也。凡兽毛如草，鸟羽如木叶，文禽羽如木之华。孔雀以其金翠当木之华，故荣茂于春而畏濡湿。其栖宿必择置尾之所，雨至犹珍顾不复骞举，宁为罗者所得，而不肯伤其羽毛，盖爱文之至也。孕以音，或以影相接。音则以风，风之上下，其雌雄鸣必随之。鸣曰都护，声必三，三声而其精已传。精之传以风，是谓风化，亦曰风胎。凡鹤以声交，鹳以影接，而孔雀兼之，故谓孔雀与蛇交者非也。予尝畜其二，朝则飞向人家取食，暮则归宿榕树。宾至，使童子呼之，翩然俱下，徘徊轩翥，顾影自矜。芳时媚景，歌管杂陈，辄喜而舒张秀毛，盼睐以舞。性好采色，喜与美人相狎。美人鼓掌或弹指，则应节起舞。儿童衣锦绮与戏，或拍其尾，则与儿童对舞。儿童不舞，辄趁而啄之。敝衣垢面者尤啄之，恶其不类己也。谓其性妒忌，非也。故凡畜者，食必以竹实，饮必以凝露，所以养其芳洁也。卧必以细沙，所以磨莹其文藻也。居必以文轩，所以宠异其淑灵也。性解人语，能周旋宾客。以之珥门户焉，代童子焉，所以增长其聪明也。粤人谓其舞曰开屏，凡宾至而孔雀开屏，是为敬客。故唐诗云：“屏开金孔雀。”孔雀一名孔雉。《易》：离为雉。南方，离也，故多雉。孔雀，雉之大者也。白鹇，雉之皎洁者也。雉以文明为尚，文明在于冠带，岭南多冠带之鸟。冠之高者孔雀，美者白鹦〈母鸟〉、戴胜、官雊。带之长者白练、山喜鹊。绶之华者孝鹝。孔雀顶有三翠毛，直竖如华三峰，古人制华山之冠，盖彷之。白鹦〈母鸟〉顶毛，每开则外白内黄，如千瓣芙蓉，志所谓毛花成胜也。戴胜色灰绿，大如脊鸰，颅有髻，高六七分。南海谓其雄者丁髻郎，雌者丁髻娘，阳江谓之钉髻鸬，高要、高明谓之冠髻。官雊喙距皆红，身五采，顶有缨碧绿。处山谷中，群鸟附之，谓之山判官。山喜鹊身蓝嘴红，面臆皆黑，白腹，尾其长，如两白带，飞则{冈月}挂树间。鹝，旨{艹鹝}也，其绶藏于咽下小囊，每吐之，烂然文锦以自娱，一名绶鸟。

　　越鸟有三客，孔雀曰南客，白鹇曰闲客，鹧鸪曰越客。古诗云：“越鸟巢南枝。”谓三客也。予诗云：“天产珍禽为越客，山留梅树作南枝。”岭上之梅，其向南者花先发，故称南枝者以梅当之。

　　白鹇

　　白鹇者，南越羽族之珍，即白雉也。周成王时，越裳贡白雉。建武中，南越徼外蛮献白雉。唐肃宗时，日南徼外蛮究不事人献白雉，皆白鹇也。素质黑章，喙丹，雄者有朱冠，背纯白，腹有黑毛，尾长二三尺，时衔之以自矜。神貌清闲，不与众鸟杂，故曰鹇。耿介不欲近人，故曰雉。雉，挚也。雌雄挚而有别，终日并游，人未尝见其乘居而匹处，雌雄不相戏狎，若朋友然，故曰雉。雌者多朱毛白中，由朱而变为纯白，亦以黑为边襕，如水波形。其音咮々，藏喉间，甚隐而微，未尝出诸其口。当面听之，不知声自何出，若在隔垣，若在屋上，如有如无，恍若琴之泛音。雌雄常相谷谷以相娱，又若击木鱼声，幽静可听。暮栖枝上，则雄上雌下，类有礼者。

　　鹦〈母鸟〉

　　澳门有西洋鹦〈母鸟〉，大红者内绒毛黄，大绿者内绒毛赤。每抖擞其羽，则赤者为黄，绿者为赤，表里俱变。有纯白者，五色者，翅尾作翠缥者，黄里白腹者，皆来自海舶。琼州所产多绀绿，羽有极细花纹，名曰鹦哥。儿女喜与之狎，故哥之。以其如婴儿之学母语，故曰鹦〈母鸟〉，〈母鸟〉作鹉者误也。其性畏寒，然抚摩其背则瘖，触尾则颤，名曰鹦〈母鸟〉瘴。解之以余甘子。寻常饲以绿豆、白粳，欲其喜而多语以香蕉。五色者，能兼番汉二语。白者黑嘴、乌爪、凤头，抚之有粉粘著指掌，如蛱蝶翅。顶上有黄毛上耸，喜则披敷，状若兰花瓣，又若芙蕖，名曰开花，亦名芙蓉冠。予诗云：“不如白鹦〈母鸟〉，头有芙蓉冠。”此鸟亦能言，常侧其脑视客，类有知者。其产罗浮者，大如母鸭，色玉雪，亦人舌能言。凡鸟四指，三向前，一向后。独此鸟两指向前，两指向后，行则啄地，然后两足从之。有秦吉了者，彩毛绀黑，丹咮红耳，头有黄肉冠，顶毛一缝如分发，午日剪舌能人言，比鹦〈母鸟〉尤慧。鹦〈母鸟〉声如儿女，秦吉了如丈夫。嫩则口黄，老则口白，口白其声更壮。又以眼为别，眼黄者金了，白者银了，黑者铁了。铁了品最下，一名了哥，亦曰哵哥，亦曰哵哵。常有畜者，番酋以多金买取，哵哵言：我汉禽，不愿入番。遂不食而死。其义若此。性绝恶烟。而倒挂鸟喜香烟，食之复吐，或收香翅内，时一放之，氤氲满室。顶有黄茸，舞则茸开，亦名曰开花。花开顶上，香放翅中，辄自旋转，首足如环以自娱。入夜必倒垂笼顶，两两相并。亦间能言。身嫩绿色，额大青，胸间有朱砂一点，小如鹪鹩，出琼州。予诗：“已食沉水烟，复藏双翅内。时放烟氤氲，帏中香久在。”又云：“黑润与黄沉，持薰倒挂鸟。不教双翅间，收得香烟少。”其出西洋国至澳门者，以银十字钱四五枚，可易其一。性极娇柔难畜，饭以香稻，饮以荔支之浆，毋见尘埃风日，爱之至必养之洁，与秦吉了皆鹦〈母鸟〉之族也。

　　五色雀

　　五色雀，产罗浮山，比鹦〈母鸟〉而小，羽仪四时鲜明，未尝氄毨。一雀二色或五色，其大绛者君也，朱蓝相间若朝服者大臣也。飞则数千百为群，不杂他鸟，而以两铁冠乌色者司进止。有贤人入山则出见，一日数集，如数朝，山中人谓之小凤。白者大如鸠，素表黄里，独见亦以为瑞。《异物志》谓：山神使木客鸟迎贵人。即此雀。余襄公云：罗浮有五色雀，非时不见。若士大夫将游，则先翔集，庵僧以为候。苏文忠尝至儋州，五色雀来集庭下，客见而异之。文忠举酒祝曰：若为吾来者，当再集也。已而果然。杨文懿云：〈鸟蒙〉〈鸟童〉近乎仁，五色雀近乎智。以贤人为贵，人亦贵之。故今入罗浮者，必求一见五色雀与大蝴蝶，不得见以为愧恨。《异物志》又云：木客鸟大如鹊，数千百头为群，飞集有度。其白黄文者君长，有翼有绶。飞高而正赤在前者曰五伯，居前正黑者，铃下缃色而赪杂者功曹，左胁有白带似鞶囊者主簿。庐陵郡东有之，即五色雀也。今产罗浮者，则以铁冠为长。文忠在海南见者，以两绛者为长，进止必随。文忠诗云：“粲粲五色羽，炎方凤之徒。青黄缟玄服，翼卫两绶朱。仁心知悯农，常告雨霁符。”是又能预报阴晴，不特迎贵而已，斯真可称灵禽。岭南花鸟，与中州不同，而罗浮花鸟，又与岭南不同，浮与罗又复不同。罗浮固珍禽之薮也，而五色雀尤异，一名子弟雀，俗称精致者为子弟。又以此雀从其长者如师，一依进止，尊卑有序，如子弟之恂恂也。又名五姊妹，数千百同巢共哺，每岁于博罗城隍庙树翔集，一春中不窠不雏，既去，他时亦不再至也。

　　鹧鸪

　　鹧鸪，随阳越雉也。天寒则咶今。暖则对啼，啼必连转数音。其飞必向日，日在南故常向南。而多云但南不北。虽复东西回翔，而命翮之始必先南翥。其志怀南，故谓之南客。飞数必随月，正月一飞而止，十二月则十二飞而止。山中人辄以其飞而计月，人问何月矣，则云鹧鸪几飞矣。早暮有霜露则不飞，飞必衔木叶以自蔽，霜露微沾其背，声为之哑，故性绝畏霜露。一雄常挟数雌，各占一岭，相呼相应以为娱。有侵其地者则斗，猎人以囮诱之，鹧鸪闻囮声，以为据其丘阜也，亟归与斗，遂陷堕网中。其性好洁，以〈米离〉竿粘之亦可得。畜久驯稚亲人，然不鸣。鸣必在万山丛薄中，鸣多自呼，其曰行不得也哥哥，声尤凄切，闻者多为堕泪。古诗云：“山鹧鸪，尔本故乡鸟。不辞巢，不别群，何苦声声啼到晓。”噫！亦古之羁人思妇所变者欤。

　　山鹕画眉

　　山鹕青紫，画眉红绿，形色小异，而情性相同。畜之者雌雄必异其笯，异之则弄声相唤，同则否。导之则其雄见雄，雌见雌，必隔笯而斗，虑其雄其雌之为所夺也，同则否。鸟之最妒，斗以色者也，鹌鹑则斗以食者也。山鹕一名山鸟，其铁脚者，眼赤而突者，善斗，臆间有黑毛一片，圆小而长者善鸣。雄者尾长雌尾短，雄者音长雌音短。画眉则两眉特白，其眉长而不乱者善鸣，胸毛短者善斗。欲其善鸣，以生鸡子青调米饲之。欲其善斗，以马螳螂、蚱蜢兼嚼肉饭饲之。又必越两日一浴，使毛衣光泽，身不生螆，则其音流丽。二鸟皆然。然画眉喜栖山，自调其声，与岩石相应以自娱。山鹕喜栖水，自调其声，与流波相应以自娱。画眉尤善转声，转转不穷，如百舌然。山鹕稍不及。画眉嘴爪最利，其斗至三四百合，胜者羽毛不动，曼声长引，以鸣得意。败则羽毛蓬松，伏而无响矣。昼离之，夜必合之，合之则四翼相交，屈首垂尾，团团然雌雄莫辨。独寐则畏寒而苦忆，不能久活。二鸟者，盖伉俪之敦笃者也。阳春、东安人喜斗此鸟及黄头，购以重金，致有以骏马易之者。美食雕笼，视若娇子，家家皆有之。画眉性燥，山鹕性静，尤易畜。一名珊瑚，珍之也。予诗：“人家尽养珊瑚鸟”是也。翁源有画眉村，以多画眉鸟，故名，亦贵之也。自化州至石城，一路深林邃谷，画眉尤多。予尝过之，有诗云：“野花含笑满，山鸟画眉多。”

　　翡翠

　　粤产翠羽，而人不珍，妇女不以为首饰。故语曰：“南海之羽，出疆始珍。”羽，翠羽也。其大者毛充贡，小者名水翠，宿食各占矶塘，自衒其毛。日浴水中，乃益鲜缛。美于山翠，一名鱼翠，即鹬也。大于燕，羽长寸余，雄赤为翡，雌缥青为翠，合之色碧，是曰翡翠。翼尾俱十二条，以毳毛光明者为上，颜色暗者曰秋毛，次之。其生于深黎者，茂林峻岭，人希得见。晴霁，日中始一出。小大仅侔梁燕，五色离披。人必积久探视，密罗其巢始获之，是山翠也。取者又或俟其生子乃得。杨孚《异物志》云：翠鸟先高作巢，及生子，爱之，恐坠，稍下作巢。子生羽毛，复益爱这，又更下巢也。予诗：“雌青雄赤是鱼师，日夕清波浴不迟。低处为巢因爱子，花工捕向月明时。”

　　红翠

　　罗浮有红翠，每更则鸣，响彻山谷。日出时，碧鸡先鸣，则红翠、山鵕〈羲鸟〉以次相应。白乐天诗：“红翠数声瑶室静。”予诗：“红翠碧鸡知客至，相迎直至玉溪阳。”邝露云：罗浮有天鸡，朱冠锦尾，天晴则回翔又舞。凡天鸡鸣而潮鸡鸣，潮鸡鸣而家鸡呜。天鸡者，碧鸡也。语云：“天鸡知日，潮鸡知潮。”

　　鹪鹩

　　鹪鹩，诗所谓桃虫也。因桃虫而变，故其形小，性绝精巧。以茅苇羽毳为房，或一或二，若鸡卵大，以麻发悬系树枝，虽大风雨不断。一名巧妇鸟。久畜之，可使为戏及占卦，名和鹄卦。其身小，又曰相思，亦曰想思仔。仔者，小也。相思者，身红黑相间如红豆。红豆者，相思也。予有《杨柳枝词》云：“山禽最小是相思，隐花枝，钗头偷立已多时，未曾知。郎处不须红豆子，殷勤寄，双双取得系红丝，到天涯。”

　　比翼鸟

　　比翼鸟，一名鹣鹣，背青腹赤，一翼一目，相比而飞。《水经注》云：林邑有比翼鸟，不比不飞，其名归飞。终日自呼，一名蛮蛮。《山海经》：崇吾之山，鸟曰蛮蛮，如凫，一翼一目。即鹣鹣也。蛮亦作〈蛮鸟〉。予有《代闺人寄远曲》云：“鹣鹣一赤一青衣，比翼多年在翠微。南海有禽皆不北，如何夫婿不归飞。”

　　花燕

　　雷州西湖，每夜有紫燕数万巢荷花中，州人呼曰花燕。予为谣曰：“燕燕燕，飞入荷花寻不见。荷花落尽燕无依，归去犹衔花一片。明年花发莫东西，还向荷花深处栖。人间不似荷花好，莫使空梁有燕泥。”

　　石燕

　　石燕，产西樵岩穴中，大如乳燕，足生翼末，山人小儿羸瘦，取食之。谚曰：“婴儿瘦，探石鷇。”香山有山燕，黑而健疾，众鸟畏之，隼也。

　　青〈隹鸟〉

　　青〈隹鸟〉状如鸽，青色，喜食橄榄乌者，囫囵吞之，肉烂乃吐其核，一名橄榄〈隹鸟〉。秋深自粤西来，春半乃去。宿则倒悬一足树杪。弋得之，肉厚味腴。其生于槟榔林者曰槟榔〈隹鸟〉，喜食槟榔之未熟者，性亦相类。山歌云：“多谢青〈隹鸟〉鸟，槟榔要与郎。宁食我橄榄，莫食我槟榔。”又云：“青〈隹鸟〉且莫来，槟榔犹未熟。莫食槟榔青，宁食槟榔肉。”琼人谓槟榔之未熟者曰槟榔青，熟者曰肉子槟榔。肉亦作玉。琼人嗜食槟榔青，故云。

　　四雀

　　四雀，一曰吉吊雀，状如鸲鹆而大，青首翟翮，其名自呼曰兜兜，一名兜兜雀，产东莞大奚山中，其出则风。一曰玄钩雀，产高明粟砦山中，其鸣则雨。予诗：“鸟鸣山雨至。”一曰倒挂雀，产琼州，有风则倒挂，无风则否。予诗：“风来禽倒挂。”一曰钩割雀，四五月夜半向东飞鸣，如云钩割则年丰，钩钩割则年必歉。

　　诸鸡

　　岭南多珍鸟，予少时尝喜畜养。有诗云：“仙禽亦有白鹦〈母鸟〉，顶上一花莲倒垂。么凤可怜毛太绿，画眉亦自白双眉。”又云：“花里青鸡与锦鸡，青鸾亦共白鹇栖。青鸡顶上丹砂好，来自朱明洞以西。”青鸡比秦吉了稍大，尾长，头上一点如丹砂。锦鸡一曰鵕〈羲鸟〉，山鸡也。其冠甚小，背有黄赤文，绿顶红腹，每照水即舞，目眩而死，其照镜亦然。有碧鸡，似孔雀而小，足重距，背连钱文，色碧，一名越王山鸡。《六帖》云：罗浮有碧鸡，群飞绝巘，或独鸣空林，曰先顾先顾。予尝于浮山见之。每当日出，则碧鸡先鸣，山中人乃以为天鸡云。凡鸡皆天鸡也，鸡为积阳，南方之象，故阳出而鸡鸣，以类感也。阳为天，故曰天鸡。谓日中有天鸡者，盖日出于卯，卯之属为兔，而兔之宅在月中，月出于西，西之属为鸡。而鸡之宅在日中，盖鸡以金为质，以木为气，木中有火，则日之精也，金中有水，则月之精也。岭南阳明之地，乃鸡之宅，故多锦鸡、青鸡之属。其似雉而尾长三四尺者为鸐鸡，似鸐而尾长五六尺，能走且鸣者为鷮鸡。有金鸡，项鬃毛纯黄，身红黄杂有文采，目微色白。有金钱鸡，通身作金钱如孔雀尾，足四距。有翻毛鸡，翮翎皆翻生，弯弯向外，尤驯狎。有客鸡，状如鸡而五采，出则岁穰。有真珠鸡，体有珠点文，能反哺，亦曰孝{艹鹝}。每春夏天晴气爽，则鼓翅而舞，口中微出物如锦绮，长数寸，渐长覆胸，灿然眩目，顷之渐收入喉中，剖之无所有也。大如鸲鹆，头颊似雉，有锦囊在臆前，大如斗许，具五色，一名锦带功曹，一名吐绶，亦曰绶鸡。杨慎云：绶鸡曳彩而骈罗，能辟火灾。有竹鸡，形如鹧鸪，褐色斑赤文，居竹林中，见俦必斗，以囮诱其斗，网之。性好啼，啼曰泥滑滑，白蚁畏之。谚曰：“家有竹鸡啼，白蚁化为泥。”有鹖鸡，类雉而大，黄黑色，有毛角如冠。性爱其党，有被侵者，直往赴斗，虽死犹不置。食之令人勇健。有鸧鸡，食于田泽洲渚间，大者如鹤，青苍色，长颈高脚，群起飞鸣则有雨，一名雨落母，亦曰麦鸡。有芦鸡，亦曰茅鸡，生阳江山谷中，状如鹊而身微赤，晴呼则雨，雨呼则晴。有石鸡，特小，亦曰潮鸡，潮长则鸣，其声长而清，有如吹角。李德裕诗：“三更津吏报潮鸡。”予诗：“鸡声若吹角，知是海潮来。”又云：“海气夜成潮，潮鸡唱泬寥。”有西洋鸡，短足昂首，毛片如鳞，与孔雀彷佛。有郁鸡，可疗郁病。有豁鸡，鸡头而乌喙，色黄，腹毛纯黑，尾长下垂，鸣声豁豁。性嗜蛇，人捕食之，能治骨节折伤。其哺子时，取雏折其两足，乃以蛇饲之，三日即复，屡折屡复。有白脸鸡，即春魂鸟也。有〈名鸟〉鸡，似青鸡而高大，顶有两角。有长鸣鸡，昼夜长鸣，鸣声甚长。有英鸡，状如鸡而雉尾，体热无毛，腹下毛多赤，飞翔不远，常食碎石英，秋时即无之。有火鸡，大如鹳，多紫赤色，能食火，吐气辄成烟焰，出满剌加国，春夜先鸡而鸣，粤间有之。有驼鸡，高三尺许，花冠翠羽，背有双峰，似驼，肉鞍可乘，能食铁石，近有献于京师者。或咏之曰：“广南异物进驼鸡，锦背双峰一寸齐。只道紫駞来绝塞，鸡林元在大荒西。”一名锦驼鸡。此皆鸡之族也。青鸾即乌凤，状如喜鹊，色绀碧鬃，头有冠，类雄鸡，尾垂二弱骨，各长一尺四五寸，及杪始有毛羽一簇，若垂旄而秉籊然。鸣声清越，恍惚笙箫度曲，妙合宫商，又能为百虫音。

　　〈鸟蒙〉〈鸟童〉

　　〈鸟蒙〉〈鸟童〉，一名越王鸟，大如孔雀，有黄白黑色，喙长尺许。罗山疏云：越王鸟，其状如鸢。口句末可受二升许，南人以为酒爵，珍于文螺。不践地，不饮江湖，不唼百草，不饵虫鱼，惟噉枫楠诸木叶，故其粪香似薰陆，山人以为香末，又治杂疮。其名一曰象雕，亦曰越王雕，言其大也。有咏者云：“山鸟状如人。”谓此。予诗：“蝴蝶仙人服，〈鸟蒙〉〈鸟童〉越客杯。”又云：“粪香越王鸟，餐火外蛮鸡。”

　　鸭

　　广州濒海之田，多产蟛蜞，岁食谷芽为农害，惟鸭能食之。鸭在田间，春夏食蟛蜞，秋食遗稻，易以肥大，故乡落间多畜鸭。畜鸭有埠，埠有主，以民有恒产者为之。凡鸭食人田稻，责之埠主，埠主责之畜鸭民，按名以偿，无有敢为暴者。秋获时，鸭价甚贱，佃户纳租，必以鸭副之。然皆海鸭，滋味腥不美。美者山鸭。故南雄烟鸭特重，次则从化所产。

　　宝鸭

　　宝鸭，似凫而小，头有绿毛，身文采，鸳鸯之属也。一种名琵琶鸭，与相类，皆池塘之玩。渔歌有云：“琵琶洲上琵琶鸭，一样鸳鸯两样看。”

　　野鸭

　　野鸭，比家鸭稍小，色杂青白，背上颇有文，短喙长尾，卑脚红掌，性肥而耐寒，常入水取白蚬食之，又名蚬鸭。重阳以后立春以前最可食，大益病人。予诗：“十月南风白蚬肥，纷纷水鸭掠船飞。”一名水鸭，其有冠者曰冠凫，或谓石首鱼秋时所化。

　　松凫

　　松凫，栖息松上，四会、广宁间有之，盖野鸭之类。《尸子》云：“野鸭为凫，家鸭为鹜。”《尔雅》云：“鸭为舒凫。”以其喜在松间，故名松凫。其随潮下上者曰潮凫，亦曰信凫。

　　灵鹅

　　从化有灵鹅，状如水鹅，每至夜中则鸣，乡落无更鼓，多以为候，谓之鹅更。

　　淘鹅

　　淘鹅，即鹈鹕也，曰逃河者，淘鹅之讹也。阳江人则谓水流鹅云。其大如鹅，能沉水取鱼，或竭小水取鱼。颐下有皮袋，尝盛水二升许以养鱼，随水浮游。每淘河一次，可充数日之食。渔童谣云：“水流鹅，莫淘河。我鱼少，尔鱼多。竹弓欲射汝，奈汝会逃何。”

　　鸦

　　昌化无喜鹊，感恩无鸦。儋州有乌鸦能食火，每衔火置人屋上，以翅煽焚，则群鸣飞舞。其名火鸦，居人多以食物禳之。

　　鹌鹑

　　鹌与鹑其形相似。鹌色黑无斑，始由鼠化，终复为鼠，夏有冬无。鹑毛有斑黠，始由虾蟆黄鱼化，终以卵生，四时常有。今通呼为鹌鹑矣。番禺狮子里多鹌鹑，其价颇贵，斗者率以此为良。张网田中，以犬惊而得之。其麻翼黑爪而足高者雄也，黄眼赤嘴而足卑者雌也。其夫斗也，使童子左握其雄，右握其雌，时时在掌出入不离。又处之于囊，以盛其气，沃之于水，以去其肥。其将斗也。则注以金钱，诱以香粟，拂其项毛，两两迫促，于是奋怒而前，爪勾喙合，洒血淋漓，尚相抵触。斗之既酣，胜者与禄。此戏传自岭内，今广人皆以此为事。而潮人有斗鹅之戏。鹅，力鹅也，重者三四十斤，斗时以咬眼为上，咬舌次之。

　　鸽

　　鸽之高下在目。目有黑底天青者，黑底插黄者，黄油白气者，焦油者，以此四种为上。其睛清而深，有重晕，以日照之，精光四闪，晕边复有血粒，如石榴子，则极聪慧者矣。其头宜小，尾宜短，翼宜与尾齐。翼与尾齐则飞高，飞高则可免鹰击之患。故鸽之佳者，价之重轻与金等。翼凡大毛十二茎，每出鷇至二三月则调毛，四调五调六七调曰初王，则可用，调至十一十二则老。调者何？脱其胎毛更生新者，故曰调。广人有放鸽之会。岁五六月始放鸽，鸽人各以其鸽至，主者验其鸽，为调四调五调六七也，则以印半嵌于翼，半嵌于册以识之。凡六鸽为一号，有一人而印一二号至十号、百号者，有数人而合印百号者。每一鸽出金二钱，主者贮以为赏。放之日，主者分其二，一在佛山曰内主者，一在会场曰外主者。于是内主者出教，以清远之东林寺为初场，飞来寺为二场，英德之横石驿为三场，期以自近而远。鸽人则以其鸽往，既至场外，主者复印其翼，乃放鸽。一日自东林而归者，内主者验其翼印不谬，则书于册曰：某日某时某人鸽至。是为初场中矣。一日自飞来而归，一日自横石而归，皆如前验印，书于册，是为二场。三场皆中，乃于三场皆中之中，内主者择其最先归者，以花红缠系鸽颈，而觞鸽人以大白，演伎乐相庆。越数日，分所贮金，某人当日归鸽若干，则得金若干。有一人而归鸽数十者，有十人千鸽而只归一二者。当日归者甲之，次日归者乙之。是为放鸽会。

　　鸽之大者曰地白。广州人称鸽皆曰白鸽，不曰鹁鸽。地白惟行地不能天飞，故曰地白。人家多喜畜之，以治白蚁，亦以其多子可尝食。其子每四十日一乳，乳时雄者餐米至咽，米成浆液，乃吐出以喂其子。雌复受孕。性绝淫，雌尝乘雄，故多乳。富者畜至数百头，惟所指使，以谷令就掌饲之。予诗：“家余地白粮。”又曰：“地白有粮多哺鷇”。鷇，方言曰斗，一乳则为一斗，斗者，鷇音之讹也。又斗者，窠也，乳子一窠曰一斗也，人卧处亦曰窠斗也。又斗，古作Ｆ３８。

　　焙鸭

　　广州每北风作，则咸头大上，水母、明虾、膏蟹之属，相随而至。咸积于田者，其泥多半成盐。鸭食咸水而不肥，又咸多则稻无孙，鸭不得以为食，乃益不肥。予诗：“北风吹获后，咸早稻孙稀。”又云：“今年咸水少，鸭食稻孙肥。”故岁北风少作，则咸头小而鸭肥且多。广人善焙鸭，以鸭卵五六百枚为一筐，置之土墟，冒以衣被，环以木屑，种火文武其中。卵小温，则上下其筐而更易之，昼夜凡六七度，至于十有一日乃登之床。床第亦以衣被覆藉，时旋减之。通一月，而雏孳孳啄壳出矣。雏稍长大为子鸭。当盛夏时，广人多以茈姜炒子鸭，杂小人面子其中以食。茈音紫。《上林赋》：“茈姜蘘荷。”《四民月令》：“生姜谓之茈姜。”张揖云：茈姜，子姜也。谚云：“老姜蒸牛，子姜炒鸭。”鸭至秋深，乃以船载至沙田食稻。稻熟农必齐获，获稍迟，往往为鸭所食，农颇苦之。

　　白头公

　　白头公者，似瓦雀而尾稍长，头有白毛，五更鸣啁唽可听。予诗：“春来催早起，最是白头公。”

　　江鸥

　　江鸥，在涨海中随潮上下，常以三月风至，乃还洲屿，颇知风云。若群飞至岸，渡海者辄不敢渡。

　《广东新语》 清·屈大均

卷二十一 兽语

　　虎

　　高、雷、廉三郡多虎，商旅遇之，辄诟骂以夺虎气，斥之为大虫。凡风主虫，虫，风族。虎乃风族之大者，故虎之来必有风，其声飚疾。山行者闻风声有异，则知有虎。常有人入山燔木，一虎来直竖其尾，大哮吼，风起，火即尽灭。久之虎去，风飕飕犹在树间。盖虎在地上行甚缓，遇林木则其行如风，竟若风行非虎行，故曰风从虎。虎得风其威乃生，风者，虎之羽翼也。

　　木之性宜雷，草之性宜风。虎者风之兽，故虎啸而风生。风以生草，草之柔非露不能滋润。秋天多露，故虎毛滋润。虎毛如草，故以秋而变，其文炳如。粤之虎毛率短浅，不及西北边者斑而深厚。则以南方火盛，霜露少而金气微也。

　　从化山中多虎，常绯衣幞头盛陈仪从而出，夜则灯火煌煌射林薄，见者以为山神也。欲食人，则脱幞头绯衣，复变为虎，乃大哮吼而前。盖帝命山神以治虎，而虎即假山神冠服以食人。谓虎即山神耶？是帝命山神为虎也。吾不知其解矣。

　　罗浮有哑虎，不啸不〈口至〉。相传葛真人上升，留二丹粒，以与其隶黄野及哑虎食。为罗浮四庵守者，今冲虚观葛真人像旁，有黄野及一蹲虎，是必哑虎也。然土人皆云：山中虎率不啸不〈口至〉，从不伤人。八九十岁老人，未尝闻有虎哮吼。亦可异也。山中人即或遇虎，亦狎易之。然山中亦自少虎云。有咏者云：“捣禽应臼杵，喑虎怀仁让。”

　　犀

　　入蚕蛊乡，饮食中以犀角搅之，有毒则白沫生，以煮毒药则无毒势也。犀角出暹罗者，内凹外凸，气微腥。出占城者，四周圆整，注沸酒且香。照之有血晕者，价两倍。

　　鹿

　　雷州之野多鹿。鹿以清明前后三日生子，子生三日始开眼，遇雨乃起而跑，未雨虽堕地一月，其胫犹软，跬步即颠踣。故雷人每乘其候捕之。邵子云：“雨化物之走，风化物之飞。”鹿麛以雨而始跑，所谓雨化物之走也。雷人喜捕鹿子，尤重胎皮及红玛瑙茸。盖鹿以一阴生而为茸，可以补阴，麋以一阳生而为茸，可以补阳。故男宜食麋，女宜食鹿。万州六连岭有鹿市，崖州左右旷野，亦多麂鹿。黎人谒州守者，必以为贽。其茸嫩者如紫茄，长三四寸，红鲜可爱。然不逾时，末溃而本干，剖之有如坚木，所谓柴茸。不如蜀产者，茸已歧枝，解开犹嫩。故入丸宜以川茸。

　　德庆青旗山有三足鹿，初秦时，龙母蒲媪，常乘白鹿以出入。农人恶其害稼，母乃断一足以放之，至今鹿有三足者。三足鹿善鸣，鸣辄有验。在山上隅鸣，则贵官诣龙母庙，自上流而至。在下隅鸣，则自下流而至，甚不爽。

　　牛

　　上番禺诸乡，地瘠而民{此口}窳。耕者合数十家牛，牧以一人，人以一日。其牧牛之田曰牛田，所生草冬亦茂盛，食牛肥泽。其种稻者曰人田。上番禺牛田多，下番禺人田多。

　　广州凡潮田稍高者，犁必以牛。牛必以吉贝核渣饲之，乃肥有力。核中有仁，榨油已，其渣尚有润泽，故牛嗜之。牛皆水牛，春以犁田，冬以驮榨。榨者，榨荻蔗以为糖也。水牛多产神电，志云：“电白旄牛。”

　　韶州十月朔日，农家大酺，为米糍相馈。以大糍粘牛角上，曰牛年。牛照水见影而喜，是日牛不穿绳，谓之放闲。

　　西江有潜牛，牛身鱼尾，能上岸与牛相斗，角软，入水既坚复出。牧者歌云：“毋饮江流，恐遇潜牛。”

　　琼州多山牛。牛也而两晴红，常百十成群，见人吆喝弗避。或曰山牛有四眼，以其眼上有两旋毛，状似四眼，故云。琼州又多山马，似鹿而大，千百为群，角弯而内向无歧，眼下复有二眼，日闭夜开以烛物。善入棘丛，黎人得之，以其皮易布。皮可为卧具御湿。其毛牛也，不识者以为山牛也。

　　果下马

　　罗定之罗镜，西宁之怀乡，产小马，高仅三尺，可骑行树下，名果下马，一曰果骝，多海石榴色。骏者有双脊骨，能负重凌高蹑险，轻疾若飞。予有山歌云：“花綀初著时，郎乘果下马。何处遣相寻，知在荔枝下。”又云：“果下紫骝嘶，郎来自水西。折侬花不得，花不为郎低。”又有果下牛，出高凉郡，《尔雅》所谓犤牛也。郭璞云：犤牛绝卑小，可行果树下，故又呼果下牛。粤谣云：“果下马，果下相逢为郎下。果下牛，果下相逢为侬留。”果下马者，以其小而坚壮，亦名石马。粤人凡物之小者皆曰石。然果下马非有种，马中偶然产之，不可常得，故其价绝贵。

　　马会

　　东莞盛时，喜为马会，以驰聘相雄。每会日，于平原广野，设步障，陈鼓乐，数百里外皆以名马来赴。其下者不得杂驰，即上驷，亦须主人举觞以请乃驰。有黎姓者，以控纵之道名。当其出马，皆屏气敛容以观其驰骤，有踯躅、横排、小行、大行、中行、拆脚诸法，一步不乱。时有一马，两目如紫琉璃，高项广膊，骏甚。人不能骑，两壮夫牵之，昂首频嘶，踯躅不定。黎已年老，力不逾中人，然执鞭蹑镫，马为战栗。往返十余次，奔腾超逸，足不参错，观者皆为神王。有赠以诗云：“一片红尘随电去，只闻风雨在空冥。”

　　熊

　　岭之南，熊有三种，曰人熊，曰猪熊，曰狗熊。狗熊即《尔雅》所谓熊虎丑其子狗者也，郭璞谓熊之子名狗，非也。狗熊者，熊之小者也。以其小，故曰熊子也。璞又言：律曰：捕虎一，购钱三千，其狗半之。今岭南捕得虎与狗熊皆受上赏，以其食人之兽，而狗熊尤嗜小儿也。又熊多力，黎人搏而获之，一峒毕贺，以熊多则其地不祥。崇祯间，乐会有熊无数自山中出，捕得百余首，自是频年大旱，盖早徵云。人熊即狒狒，多力而好笑，一名山笑。见人则笑不止，以投其嗜也。胸间有脂绝美，名熊白。人患发毛黄者，以熊白一升涂之，伏床底，食顷即尽黑。有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者，如人面，唇黑，身有毛，反踵，见人亦笑，笑则上唇掩目，大者丈余，俗呼为山都。邝氏云：山都形如昆仑，青毛有尾，见人辄闭目张口而笑。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见人则握手而笑，人以竹筒置臂，姑与之握，握则必笑。笑而上唇掩目，因曲臂以锥穿其唇于额，格而杀之。《吴都赋》云：“猩猩啼而就擒，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笑而被格。是也。狒狒状如狝猴，红发髬髵，人言而鸟音，能知生死，笑似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｛璺中“玉改禹“｝，上吻覆额。得之生饮其血，可见鬼物。是皆人熊之属也。又云：熊名子路，僮人于熊馆呼之子路可出，熊即出，子路可斗，熊即斗。有绿者，土司、傜僮取其皮为骏马障泥，尘不敢扬，威慑虎豹，一尺百金。其牝曰罴，披发人立，力能拔树，指爪利如锋攒，遇虎豹樵牧，皆抗其喉捏鲜血饮之。其脂亦曰罴白，味过于前掌后蹯也。猩猩人面猿身，一名熊人，谓其熊而人也。曰人熊者，谓其人而熊也。一曰红人，则谓其毛发纯红也。性机警，通八方言，声如幼女子，啼亦清越，间学虫鸟语音，一一曲肖，盖兽中之百舌也。最嗜酒，人以酒满注瓮中，复置高屐其旁。猩猩见辄毁骂而去，去已复还，姑以指染酒尝之，遂至醉，著屐而笑。人因缚取问之曰：汝饮我酒，须还我血。猩猩许以血一升，即得一升，不能多。血以染绯，久而不变，最可贵。有腾豺者，生高要西七十五里腾豻岭，状类沐猴，头正方，发长丈许，覆其面，欲有所视，辄摇头以两手披之。一名腾豻，上树甚捷，故以名。东粤无豺狼，惟此岭有之，疑亦人熊之类。

　　猿

　　大庾岭有白猿洞，洞多梅树，白猿尝攀挂其上，花与猿，皓然莫辨也。行者闻风生，始知为白猿吟啸。复有绯猿，善啼，啼必三声。高州青山镇，其山多猿，有黄绯者绝大，毛彩殷鲜，有黄色玉面者，有身面俱黑者。罗浮则有金丝猿，毛如织绒，其啼声绝大。琼州多猿，射之辄腾跃树杪，于四周伐去竹木，然后张网得之。尝于石岩深处得猿酒，盖猿以稻米杂百花所造，一石穴辄有五六升许，味最辣，然绝难得。封川之北三十里有猿岭，多猿，牡黄而牝黑。牝能啸，牡不能也。或云：纯黑者雄，金丝者雌，雄者能啸，雌不能。琼州又有石猿，小者拳许，饮以井水即长。粤故多猿，予自二禺以至英德，自洸口以至连阳，自石夹以至东安，自六泷以至郴口，一路高峰绝巘，崖谷连绵，古木蔽天，百里阴黑失天日，群猿聚族其间，声声相应，恻恻凄凄。予辄落泪伤怀，不能自已。

　　猴

　　琼州多猴，以小者为货，曰拳猴。大者曰弥猴，亦曰母猴。母，非牝也，母音转为马，犹鱼有马鮆，{此虫}有马{此虫}，蓟有马蓟，蓝有马蓝，皆其类之特大者。凡物之特大者曰马，故又曰马猴也。

　　狨

　　东粤山中有狨，大小类猿，色纯黄，名金线狨，一名猱，以毛柔长可缉藉也。尾绝自爱，中药矢即自啮断其尾。跷捷善缘木，狝猴绝怖畏之，其以狝猴为食也甚怪。元孝有赋云：“维猴于狨，若见大吏。缩爪战唇，相泣而跪。狨呼猴前，膝行蒲伏。伸手探喉，扪胸抵脊。验其腹腰，孰肥孰瘠。瘠者遣之，肥首戴石。使自湔洗，使自拔毛。须臾之间，饫彼贫饕。”有猓然者，生从化山中，似猴，身黑面白，其尾长过于身，数以尾自度其身以自娱，其自爱尾亦似狨。狨尾短，以金色而温柔，不能自保。猓然尾长，以无所可用而自保。亦各有幸不幸欤！

　　兔

　　粤无兔，比年乃稍有之。盖兔者太阴之精，一兔居于月腹而顾天下之兔，天下之兔皆望之而孕，故曰顾兔。上顾而下望，其精自口而入，故兔吐而生子，兔与月相为性命。鸡在日中亦然。故曰中秋月光多兔少鱼。月者，兔之命也。北方多兔，月之世也，南方少兔，日之世也。

　　麂

　　麂，一名麖，旄尾狗足，牡者有短角，黧色，喜食橄榄，高州宝山多有之，其声如破钹，每鸣则赦书至，居人以为瑞。予《高凉曲》云：“宝山春色照珠台，中有龙湫万壑回。父老时时望苍翠，麖鸣知有赦书来。”其皮软腻，以作履袜良，故广人以为货。或谓麖多智，闻犬而奔，一息已去犬千百步，亦足以免夫犬矣。乃使智以泯其迹，周遭走数匝，复膝行数匝，方一跃丈余而去。犬善闻气，亦从其迹周遭几许，又蹑其膝行奋逸之迹而追之，往往得麖。麖尽其智适足以自戕，向使不用其智，犬虽智不得而追之。

　　獐

　　獐，似鹿而小，黄黑色，无角，雄者有牙出口外。秋冬居山，春夏居泽，猎者得之以酿酒，有消风之功，八月至十一月食之胜羊肉。谚曰：“秋冬食獐，春夏食羊。獐以酿酒，羊以为粮。”

　　犭蒙犭贵

　　獴犭贵，似狸，高足而结尾，有黄、白、黑三种。其产于暹罗者尤善捕鼠，澳门番人能辨之，常以易广中货物。番人贵畜而贱人，视獴犭贵不啻子女，卧起必抱持不置，吾唐人因其所贵而贵之，亦何心哉！

　　狗

　　韶州有赤狗穴居，吠则不祥。雷州有喙夜食，尾大而喙甚长，夜从树上取食不以昼，故曰喙夜食。盖狗之族，其曰豺狗者豺也，曰毛狗者狼也。粤东少豺狼，故不识者以为狗，或曰封川多狼，青色，尾特大，作声诸窍皆沸，能食犬羊，攫小儿。

　　番狗

　　蚝镜澳多产番狗，矮而小，毛若狮子，可值十余金，然无他技能，番人顾贵之。其视诸奴囝也，万不如狗，寝食与俱，甘脆必先饲之，坐与立。番狗惟其所命。故其地有语曰：“宁为番狗，莫作鬼奴。”

　　乳羊

　　广东绵羊，少有所产，羊肉味甚澹，惟英德乳羊食仙茅，肥甘补人。予诗：“仙茅春食乳羊肥。”凡羊脑不可食。《医经》云：“羊食百草，其病在脑。”乳羊则不然，一名茅羊。《本草》云：“羊食钩吻而肥，食仙茅而肪。”石湖云：羊食仙茅，举体即化为肪，不复有血肉，食之宜人。外有花羊、石羊。石羊色黑，类人家羊而跷捷。无闷云：羊膻而鱼腥，二者鲜食之则美，故字以鱼羊为鲜。东南少羊而多鱼，边海之民有不知羊味者。西北多羊而少鱼，其民亦然。二者少得而兼，故字以鱼羊为鲜。

　　獭

　　水獭，一名猵獭，类青狐而小，喙尖足骈，能知水信高下为穴，广人以占水旱。善捕鱼，一岁二祭鱼。《淮南子》云：“畜池鱼者必去猵獭。”广人谓蛋家，男曰獭公，妇曰獭婆，以其能入水取鱼也。其以猿为雌者，插翘山獭也。语云：“猿鸣而獭候。”庄子云：“猿猵狙以为雌。”言非类为牝牡也。邝氏云：山獭性淫而无偶，傜女采樵，歌歗为猿声以诱之。山獭闻之，即跃抱亻女，因扼杀之，以其骨续骨，解箭毒，以阴茎入药，名插翘春。

　　箭猪

　　箭猪，即封豕也。封者，大也，故象亦曰封兽。封豕初本泡鱼，泡鱼大如斗，身有棘刺，故化为毫猪。毫在项脊间，尺许如箸，白本黑端，人逐之则激毫以射人。妇女以金银镶之为簪，能止头痒，除白屑。其意如蒿然，亦曰蒿猪。又有山猪，雄大而多力，口旁出两牙，长六七寸，甚猛利，肉味美多脂，以多食禾稻故也。一名懒妇，以机轴纴织之器置田间，则不敢近。齿长辄入海化为巨鱼，状如蛟螭而双乳垂腹，名曰奔〈鱼孚〉。谚曰：“朝为泡鱼，暮为蒿猪。朝为懒妇，暮为奔〈鱼孚〉。”刺妇女之不能服勤者也。以奔〈鱼孚〉油为烛，照饮酒则紫焰生花，照读书则昏昧作晕。湛若诗：“丁年误买奔〈鱼孚〉烛，丙夜谁传太乙书。”箭猪以鱼始，山猪以鱼终，物之相变如是。

　　香狸

　　雷州产香狸，所触草木生香，脐可代麝，《本草》称灵猫，自为牝牡者也，亦名果狸。其食惟美果，故肉香脆而甘，秋冬百果皆熟，肉尤肥。予诗：“食果三秋美，眠花一尺长。”又云：“果香生骨肉，花味入膏脂。”南越有狸无狐，香狸外有玉面狸，白面红爪牛尾，亦食果，饭则以水淘淡乃食。有猫狸，文如锦钱。有火狸，毛色如金钱豹，其钱差大，岁久辄化为豹。有藤狸，生长藤间，食藤实而多倒挂。有香獐，味甘性温，食之不畏蛇毒。脐名麝香，非獐也，狸之似獐者也。傜女当春时，多采生香麝子以为佩，动则香气远闻。山歌云：“生麝香吹傜女风。”

　　硕鼠

　　广中近多硕鼠，状如兔，色白，皆以为白兔也。嗜食芭蕉、蕹叶，四十日一胎，子产一日即受孕。番舶至，购以重金。盖广中无兔，且无白兔，故以硕鼠当之，雌者多黑褐色而小。父老云：“此物颇关理乱，以少为贵。”诗人所以歌食黍云。

　　竹〈鼠留〉

　　竹〈鼠留〉，穴地食竹根，毛松，肉肥美亦松。肉一二脔可盈盘，色紫，味如甜笋，血鲜饮之益人。傜中以为上馔，谓之竹豚。予诗：“海人花蜃蛤，山子竹鸡豚。”

　　义象

　　癸巳夏，西师至肇庆，久攻不下。使群象往，皆缩栗，独一象牯跳跃而前，蹴死蕃兵数百，以鼻卷起人马掷于半空，既堕，复糜烂之。已而疫气大作，士卒多死，西师退，群象遂为所得。有两大象，一不跪，一不食，死，余象流涕终日。蕃帅叱之，一象虓怒奋起，将甘心焉，几不能制，乃悉送之入都。有为泣象行者曰：“云南象来举国嘻，缠头赤脚蛮子骑。云是粤东新战获，道出江楚北归旗。还遵前朝加品秩，照品给俸沿途支。大开城门容象进，独有一象不肯随。印官当街再拜请，象奴附耳前致词。先言礼节劳县主，后言官职如前时。去南日远北日近，此是本国知不知。象闻此言泪双垂，淋漓满路观者悲。语象且勿悲，汝来粤东五千里，即今放归归已迟。我闻西有独牙象，摧坚陷阵功尤奇。昨日被执不肯屈，掘坑纵火焚其尸。汝辈不战复不死，中道涕泣将何为。”

　　凶年虎

　　从化县凶年多虎，猎者为机阱林中，而击土以致虎。虎每伏地，击土则必跳跃而出，出时其饱易击，饥则难，故尝以甘饵投之。传曰：“虎者戾虫，人者甘饵。”噫嘻！虎不食人，人自为甘饵以投之，奈何哉！

　《广东新语》 清·屈大均

卷二十二 鳞语

　　龙

　　南海，龙之都会。古时入水采珠贝者，皆绣身面为龙子，使龙以为己类，不吞噬。在今日人与龙益习，诸龙户率视之为蝘蜓矣。新安有龙穴洲，每风雨即有龙起，去地不数丈，朱鬛金鳞，两目烨烨如电，人与龙相视久之，弗畏也。其精华在浮沫，时喷薄如瀑泉如雨，争承取之，稍缓则入地中矣，是为龙涎。或谓龙涎者，多积于海上枯木，如鸟遗状，其色青黎，其芗腥，杂百和焚之，翠烟千结，蜿蜒蟠空，经时不散，可以剪分香缕，然多不真。从番舶来者，出大秦、波斯，于雨中焚之，煏爆有声则真。盖龙本纯阳之精，故其气绝香。又龙属木，木之气得太阳多者必香。故诸香以龙涎为最。得盂水径扑其中，不落空外。龙以水为用，见水则精入焉。盖龙用精则为雨，用气则为云。

　　海中苦龙气。每龙气过，辄嘘吸舟船人物而去，置之他所，然舟船人物亦无恙也。舵师知龙起，但擂金鼓，或焚鲎壳诸臭物，或洒青矾却之。海滨多高楼，楼角兽头，每为龙气所掣，置兵器其上亦止。以龙性畏铁，铁辛，为目害故也。

　　罗浮多龙潭。尝有人小遗潭中，庵僧见之，使之蒲伏土上。俄有白气千百道，从谷中起，迅雷乘风雨如注，海上舟船已破溺无数矣。人必蒲伏土上乃免，若在木石之间，必为龙所掣矣。又有人戏投巨石岩中，巨石左右砰击，久而不下，龙惊以为雷也，即时白气四起，雨点如盘盂。盖龙与雷同类，雷出则龙出，雷入则龙入。而其气不起于潭洞中者，山泽相通，地中虚无之处，皆龙之窍穴也。又新兴有天露山，其顶有潭，岁旱，以石投之，声震如雷即雨。又有井干湖，其深莫测，岁旱，以土掊击之亦有雨。盖亦惊龙之意。龙听以角，谓之聋虫，故善惊。

　　石龙

　　化州有石龙，其首蟠州廨之左，其尾注于江中，身多窍穴。每为风潮所激，则喷沙如雪，霏霏满空。有时鸣以一岁，鸣以二三岁，其声隐隐，与鹅鹳同。在上如石，在西如东，有探其尾于急湍之下者，皆得古钱，或为五铢，或为开元，或古或近，或缺或全，紫碧交错，青黄杂楦。其为数，歉不八九，盈不二十，虽百十人，各有所给。

　　金龙

　　茂名灵湫中有一龙井，晋时有潘茂名真人者，以金铸五龙纳井中。自永嘉至今，每遇旱，高凉太守出五金龙祭之，雨立至。或谓金龙者，丹砂所成，然非能为雨也，为雨者祭金龙者也。然亦灵异，万历间，有太守尝窃其一，行至中途，金龙飞入于水，今止存四。然大旱时，汲龙湫之水以祷亦得雨，不必定出金龙云。

　　土龙

　　广人亢旱，以水日雩祭于社而请雨。以土为龙，身皆黑而尾白，长九尺，使丈夫八人，小儿八人，皆衣黑衣，丈夫舁龙，小儿欢呼曰：乌龙头，白龙尾。小童求雨天公喜。”自北而南，又自南而北，乃归于社息焉。复取五虾蟆错置社之中，掘池方五尺，深一尺，置水，埋虾蟆其中而闭之。

　　蜃气

　　东莞合兰海，其水漩洄而黝黑，三江之所汇，有龙窟焉。尝有积气如黛，或如白雾，鼓舞吹嘘，倏忽万化。其为城阙、楼台、塔庙诸状，人物、车骑，错出于层峰叠巘之间，尤极壮丽。舟行其中弗见也。自外望之，变幻斯见，即之辄远，离之复近，虽大风雨不能灭，人以为蛟蜃之气所为云。其气或大或小，晴则大，阴则小，五色光芒不定。或如旌旗戈甲，则兆其地有兵革，如仓廪，则兆其地丰登，居人每候之以知灾祥。岁正月初三、四、五日必一见，不见，则以为怪。或谓此乃海气，春晴始见，非也。此蜃气也。蜃者，千岁之雉所化，其为物最神。庄生云：龙合而成体，散而成章。章者，云物之气也。蜃，龙类也。其能静则为阴，动则为阳。阴而含万象于无，阳而吐万象于有，固于龙具体而微也。然蜃气之起，大抵为舟船多，为楼台者少。《天官书》云：南夷之气，类舟船幡旗。《晋志》云：南夷气如阇台，或类舟船。凡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。蜃气多象舟船，亦南夷之气所杂为变怪也。必以春正月见者，盖青阳始动，而龙见于田，蜃亦龙属，故其气与龙皆当春而发，至秋而收也。蜃气与海市不同。海市多见于靖康场，当晦夜，海光忽生，水面尽赤，有无数灯火往来，螺女鲛人之属，喧喧笑语，闻卖珠、鬻锦、数钱、量米麦声，至晓方止。则海市也。或曰：海上有珊瑚之市，在虎头门西，盖即海市。或曰：其地故有沉洲，每月出辄有鬼物就海中为市，所谓沉洲夜市也。陈云淙诗：“月出珊瑚输海市。”盖南海蜃气，有气而无声，海市有声而无气，以此为别。而靖康海市，又与青州不同。靖康海市见于夜，青州见于昼。《番禺杂记》云：海边有鬼市，半夜而合，鸡鸣而散，人从之多得异物。殆所谓狼〈月荒〉之民也。《水经注》：狼〈月荒〉之民，冥夜为市，以鼻嗅金，即知美恶是也。

　　海鳅

　　海鳅之出，其长亘百里，牡蛎、蚌蠃积其背，〈血聿〉屼如山。舟人误以为岛屿，就之往往倾覆。昼喷水，为潮为汐。夜喷火，海面尽赤，望之如天雨火。予诗云：“势欲吞舟去，光先喷火来。”又云：“海鳅吐阴火，千里波潮红。”盖阴火生于海，阳火生于山。阳火为雷以起龙，阴火为风以起大鱼，固造化之常。而石尤风则海鳅益起，艚船弗及避，为所吞噬，犹夫鰕〈鱼且〉且之微。鳅非有意于吞舟也，其气呼吸所致也。有海龙翁者，大如屋宇，亦知风。

　　海，长数百里或千里，穴居海底。入穴则海水为潮，出穴则水潮退。其出入有节，故潮水有期，是名潮鱼。昔人多以为潮者海之所为，不知潮长则海随之出，潮消则海随之入，海之出入以潮，非海之自能为潮也。此海鱼之应潮者也。

　　怪鱼

　　海上多怪鱼，大小不一，开洋时，随风鼓舞，往往飞入舶中，人不敢取。有一鱼长数十丈，其首有二大孔，喷水上出，遇舶则昂首注水舶中，须臾而满。亟以钜瓮投之，连吞数瓮则逝。有一鱼嘴长丈许，有龉刻如锯，能与力战而胜，以救海舶。又有鱼长二十余丈，性最良善。或渔人为恶鱼所困，此鱼辄为渔入解围。又大风雨时，有海怪被发红面，乘鱼而往来。乘鱼者亦鱼也，谓之人鱼。人鱼雄者为海和尚，雌者为海女，能为舶祟。火长有祝云：“毋逢海女，毋见人鱼。”人鱼之种族有卢亭者，新安大鱼山与南亭竹没老万山多有之。其长如人，有牝牡，毛发焦黄而短，眼睛亦贡，面黧黑，尾长寸许，见人则惊怖入水，往往随波飘至，人以为怪，竞逐之。有得其牝者，与之婬，不能言语，惟笑而已。久之，能著衣，食五谷。携至大鱼山，仍没入水。盖人鱼之无害于人者。人鱼长六七尺，体发牝牡亦人，惟背有短鬛微红，知其为鱼。间出沙汭能媚人，舶行遇者，必作法禳厌。海和尚多人首鳖身，足差长无甲。

　　暨鱼

　　暨鱼，大者长二丈余，脊若锋刃。尝至南海庙前，谓之来朝。或一年数至，或数十年一至。若来数，则人有疫疾。《志》称：南海岁有风鱼之灾。风，飓风，鱼谓暨鱼也。有乌白二种，来辄有风，故又曰风鱼。暨一作〈鱼忌〉。谚曰：“乌〈鱼忌〉白〈鱼忌〉，不劳频至。”

　　潜龙鲨

　　南海有巨鱼，曰潜龙鲨，盖鱼种而龙者也。有网得者，长五尺许，重百斤。其小鱼从者数千，至不可网。肉甚甘，诸骨柔脆，惟鳞坚不可食。鳞大者如掌，可为带及酒器饰，小者中杂佩。脊一行，腹二行，鳞皆十三。两翅两行，鳞皆三十。琼州唐伯元以为其脊一行，腹与翅行皆两者，五行也。天地之数各五也，脊一腹二，阳奇阴偶，天一地二也。十者天地之成数，天十而余三，三三为九，乾元所以用九也。地二十而余六，阳进而阴不能也，坤元所以用六也。翅三十者，一月之数也。两翅合而甲子一周也。总之九十九鳞，群龙所以无首，河图所以虚中，大衍之用所以不满五十也。盖《易》教也。

　　黄雀鱼

　　有黄雀鱼者，多产惠州，八月化为黄雀，十月后复化为鱼，鱼与黄雀迭相化也。吾不知其始为鱼而终为黄雀耶，抑始为黄雀而终为鱼也。鱼与黄雀，化于何始于何终，他鱼不化，而黄雀鱼独化，其必有故矣。《交州记》云：南海有黄鱼，九月变为鹑。鹑，黄雀也。鱼本黄鱼而曰黄雀鱼，黄鱼本于黄雀，故曰黄雀鱼。闻其名则知其为黄雀所化矣，然则黄雀先而鱼后矣。然黄鱼以黄雀为始，而黄雀不以黄鱼终，则又何也。有秋风鸟，产雷州，亦鱼之所化。化必以八月望前五日，从风而起，自南至北，中秋后则无之，故曰秋风鸟。其亦黄雀鱼之为怪乎？有海鳇者，亦能化。岁二八月群至沙洲，移时化而为鸟，是曰火鸠。海人噪而惊之，化者十五，鳞鬛不开者不全化矣。食之自秋至冬，濒海皆足。有以为馈者，发之，鸟首而鱼身者二。客愀然曰：“是欲化而不可得者也，无乃人离造化之情耶？尚忍食哉！”命弃之。

　　鼠鲇乌贼

　　有鲇者，产于南海，每暴尾沙际以绐鼠，鼠见之，谓且失水，舐而将食之，被卷入水。有乌贼者，腹中有墨，吐之以自卫。尝浮水上，乌见以为死矣，往啄之，被卷入水。二鱼皆性黠，为鼠与乌之贼。然鼠与乌，以高而为下者所食，亦可以为贪而下求者之戒。或曰：乌贼鱼相传乌所化，乌所化而还食乌，故曰乌贼。乌不贼乌，化为鱼乃以贼乌，鱼乐而乌苦矣。

　　鱼

　　广州地多池塘，所畜者鲢、鳙、鲩、魿、鲫，皆以鱼秧长之。鳙一名鱮，语曰：“网鱼得鱮，不如啗茹。”言不美也。鲩之美在头，鲤在尾，鲢在腹。语曰：“鲩鱼头，鲤鱼尾，鲢鱼之腹甘且旨。”又曰：“水魿土鲫，病人宜食。”魿浮鲫沉，可以滋阴。盖鲫属土，其性沉，长潜水中。魿属水，其性浮游，长跃水上。鲫食之可以实肠，魿食之可以行气。鲫守而魿行，故以为美也。江海鱼之美者，语有曰：“第一〈鱼仓〉，第二〈鱼罔〉，第三第四马膏〈鱼郎〉。”又曰：“黄白二花，味胜南嘉。”又曰：“寒鲚热鲈。”黄者黄花鱼，白者白花鱼也。又春曰黄花，秋曰石首也。凡有鳞之鱼皆属火，二花不然，其功补益而味甘，故美。鲚鱼至冬益肥，故曰寒鲚。鲈至夏益肥，故曰热鲈。言一以寒而美，一以热而美也。凡鲈鱼以冬初从江入海，趋咸水以就暖。以夏初从海入江，趋淡水以就凉。渔者必惟其时取之。语曰：“鱼咸产者不入江，淡产者不入海。”未尽然也。白花鱼咸淡之水皆有，黄花惟大澳乃有。大澳者，咸水之边也。自十月至十一月，以日昃尽浮出水，渔者必以暮取之。听其声稚，则知未出大澳也，声老则知将出大澳也。声老者，黄花鱼啸子之候也。其啸子必于大澳，故于大澳取之。取〈鱼奥〉及黄皮蚬、鲚、青鳞，亦皆听其声，声齐则开罛取之。鲥鱼以孟夏随鲚鱼出，其性喜浮游，网入水数寸即得。或候其自海入江，逆流至浔州之铜鼓滩，触石壁不能西上则多得。语曰：“黄鱼不上双鱼石，三鯬不上铜鼓滩。”三鯬者，鲥也。黄鱼每新水长则出，嘉鱼以孟冬天大雾始出，出必于端溪高峡间。其性洁，不入浊流。尝居石岩，食苔饮乳以自养。霜寒江清，潮汐不至，乃出穴嘘吸雪水。凡嘉鱼在蜀中丙穴者，以三月出穴，十月入穴。在粤中大小湘峡者，以十月出穴，三月入穴。西水未长，则四五月犹未入穴。蜀嘉鱼畏寒而喜热，粤嘉鱼不然。白沙诗：“两山断处小湘峡，十月嘉鱼出水鲜”是也。〈鱼赤〉鱼、鰽白，皆以仲春出，大者重数十斤，入自大洋，望之如黑云。至虎门，则〈鱼赤〉鱼之稚者多变为鲥，渔者辄合围取之。又〈鱼赤〉鱼大至时，其下堆积至数十百丈，不可底极。以枪刺一鱼取之，次鱼饮其血复上，复枪刺取之，如是者相连不断，不可胜取。故〈鱼赤〉鱼时节，所在人民餍饫，多糟之为终岁食。盖〈鱼赤〉鱼放卵，雄者为雌者含卵口中，卵不分散，故类繁。彼此尾相衔，无一断续，故得其一，则千万源源可得。竹鱼产二禺连口，以盛夏出，色如筱叶青翠，鳞下多朱砂点，味甘。马膏〈鱼郎〉以腊月出至三四月。有马伍者，以九十月出，似鲈而肉厚，为马膏〈鱼郎〉之次，故曰马伍。贴沙一名版鱼，亦曰左魪，身扁喜贴沙上，故名。市归以贴墙壁，两三犹鲜。即比目鱼也，一名鲽，一边青绿一边白，一目在青绿边，亦有两目合而为一者。《吴都赋》云：“双则比目，片则土余。”河鲀以番禺茭塘所出者为美。自虎头门至茭塘六七十里许，其河鲀小，色黄而味甘，少毒，与产他县大而板牙色白者异。其价贱，土人以当园蔬。秋时竞为河魨之会，以火燔刺，以沸汤沃涎，浣至再三，杂肥肉烹之，皮骨脱落，斯可食矣。河鲀终岁皆有，入秋尤宜多食，益胃暖人，可减一衣，产妇每以为初。其腴在膏，即肝也，俗以为八珍之一云。〈鱼午〉鱼状如鲈，肉松少刺味甘，大者重数十斤，出海丰。鲟鱼多产端州，以春时出浮阳，见日则眩，渔者辄于阳处取之。一曰鲟龙鱼，长至丈，有甲无鳞，鱼之至贵者也。鲇鱼出流水者色青白，出止水者青黄，故以滩濑中者为美。〈鱼仓〉鱼状如〈鱼扁〉，圆头缩尾狭鳞，肉厚而细，一脊之外，其刺与骨皆脆美。新安人每以奉客，味甘以平，食之肥健益气。一名镜鱼，以其圆也。鯋有犁头鯋、剑鯋、斑点鯋、虎鹿锯鯋，背鬛而腹翅，大者丈余。皮有沙，圆细如珠，可以治木发光润。海水将潮，天将雨，毛皆起湿，虽千里外不爽。一名潮鲤，腹中有两洞，以贮水养子。子必二，皆从胎生，朝出口，暮则入脐。其肉淡而松，以翅作银丝菜，称珍品。蜡鱼产阳江，似鲫而白，肉柔腻，性喜温暖。腊月时，渔人立水中，鱼争附足，可掇也。红者肉稍粗。〈鱼居〉鱼一名狼藉。笄鱼如笄，长尺许，与〈鱼昔〉、〈鱼睘〉二鱼皆惠州出。〈鱼昔〉鱼大者盈丈。〈鱼睘〉鱼大如指许，长七八寸，脊骨美滑宜羹。龟鱼如小儿臂大，有腹无口，其足三十如笄簪。章鱼足有八，一名章举。昌黎南食诗其五为章举鱼是也。石冷鱼似虾蟆而黑，生石穴中。倒挂鱼鲜食醉人。宜鲊，出万州。凤尾鱼一名马鲚，其子宜醢。葵鲤出罗旁水口，圆如葵扇。已上皆鱼之美者，大率出于海者十之七，出于江者十之三，然皆美于池塘者也。其最微细而美者，曰鱊鱼。春时自岩穴中出，状似初化鱼苗，宜干之，食以姜醋。曰银鱼，以秋九月出，九月有风，曰银鱼风。予诗：“九月银鱼出水长，银鱼风起水泱泱”是也。其出惠州丰湖之第一桥下者，长二黍许，光滑无鳞，表里朗彻，以白磁盆浥之，与水无异，惟见两目莹漆。希贵弗多，渔者但量器计值，煮以湖上清醒泉及姚坑水，有味无渣，而出于清明节者尤美。曰鹅毛鱼，取者不以网罟，乘夜张灯火艇中，鹅毛鱼见光辄上艇，须臾而满，多则灭火，否则艇重不能载。其气味绝香，一曰香鱼。外则锦鳞鱼者，大可二指，长寸许，身有横理十二道，鳞如错锦，具五色，尾长于身如带，金彩缕缕。以盘盂畜之，于午日中，投花一二瓣，皆争覆阴，不得者忿而相斗，翩反鼓舞，各有态度，斗罢复比目而游。又有金鱼者，分鲤、鲫二种。春深咬子，咬子者，雄以口咬雌者眼，子则出腹。子出腹宜亟取之，否则雌者还食之矣。或不食，则子著{艹犀}藻间，遇雷雨辄随电光而去。子初出色黑，由黑而红，而黄，则纯金矣。以鬛小三尾、五尾者为贵，谓之虾尾咬子，又名跌子。当跌子时，以大虾盖之，则多虾尾。尾又以撒开象木芙蓉叶者为贵，谓之芙蓉尾。此二种则鱼之可玩者也。

　　鱼花

　　南海有九江村，其人多以纟劳鱼花为业，曰鱼花户。鱼花产于西江。粤有三江，惟西江多有鱼花。取者上自封川水口，下至罗旁水口，凡八十里，其水微缓，为鱼花所聚，过此则鱼花稀少矣。鱼花之步凡数十，步皆有饷，鱼花户承之，岁纳于朝。当鱼汕种时，雄者擦雌者之腹则卵出。卵出多在藻荇间，雄者出其腹中之臒覆之，卵乃出子，然见电则子不出矣。土人谓鱼散卵曰汕。臒者，鱼之精也。子曰花者，以其在藻荇之间若花，又方言凡物之微细者皆曰花也。亦曰鱼苗，以当春出于苗始生时，与苗俱生也。亦曰鱼秧，农人种禾兼种鱼，视鱼犹禾也。而多言鱼花者，又以其类不一，故曰花也。凡取鱼花，自三月至于八月，当日落时，望某方电脚高，则知某方无雨。某江之水不长，某方电脚低，则知某方有雨。某方之水长，长则某鱼花至矣。西南为南宁左江，其水多土魿。正西为柳州右江，其水多鳒、〈鱼崇〉。西北为桂林府江，其水多草鱼。草鱼者，鰀也。鱼花以此四种为正，畜于池易长，故务取之。他鱼花则弗取也。鲤、鲫则或取诸蛋人，以其雌者放子也。凡取鱼花，以苎布为罾，罾尾为一木筐而无底，半浮水上，鱼花从罾入至筐，乃杓于船中。罾之状如复斗帐，凡两重，外重疏，以布四十丈，内重密，以布一丈为之。大步置筐八九十，小步十或二十。上步取已，复于下步取之，其出不穷，然多在江水湾环之所。取之盛以白磁，方如针许，已能辨其为某鱼。拣为一族，其浮而在盆上者〈鱼崇〉也，在中者鳒，在下者鰀，最下则魿也。分养池中，水浅而向阳则易长。稍长者曰{艹犀}，谓可以食{艹犀}萍也。岁正月，始鬻鱼花。水陆分行，人以万计，筐以数千计。自两粤郡邑，至于豫章、楚、闽，无不之也。其鬻于近者鱼花大，远者小，日以米汤和鸭子黄饲之，又数易以生水。其在舟中者，则舟旁为两水车，昼夜转水，使新水入舟，故水不留，而后鱼花不病也。价则〈鱼崇〉〈鱼廉〉贵，以易长而不费草也。鰀贱，以费草，每鰀百尾，日需草百斤也。土魿贱，以其难长，罕有重至一斤者，又必冬寒而始肥也。凡池一亩，畜鰀三十，〈鱼廉〉百二十，〈鱼崇〉五十，土魿千。日投草三十余斤，鰀食之，鳒、〈鱼崇〉不食。或食草之胶液，或鰀之粪亦可肥也。楚虽多鱼，而所产鱼花，楚人不重，率重九江人所鬻者，以粤之鱼花易长也。鱼花难伪，楚鱼胞一重而直，粤鱼胞两重，上大而下小，以此为辨也。九江之地如棋枰，周回三十余里，其黑脉者堤也，方方罫池塘也。池塘之水，养鱼花者十之七，养大鱼者十之三。养鱼花水浊，养大鱼水清。视其水色，则知所养为何等鱼也。地狭小而鱼占其半，池塘以养鱼，堤以树桑，男贩鱼花，妇女喂爱蚕，其土无余壤，人无敖民，盖风俗之美者也。人之富多以谷估及贩鱼花，史称水居千石鱼陂者此也。

　　鱼花产北江者不贵，以北江多石灰水，鱼花食之不肥，取之又不易畜，而北江绝少渊潭故也。凡鱼皆藏于渊潭，鱼花从渊潭出者易养。西江多渊潭，而其源从滇、黔、交趾而来甚远，故鱼花多而肥，池塘中可以多养。故谚曰：“北江鱼种让西江。”然广西人不解取，即取之，而西江上流恒不如下流。故谚又曰：“下流鱼花上流鱼。”又曰：“上江鱼放下江花。”

　　鱼生

　　粤俗嗜鱼生，以鲈，以〈鱼吏〉，以鰽白，以黄鱼，以青鲚，以雪舲，以鲩为上。鲩又以白鲩为上。以初出水泼剌者，去其皮剑，洗其血鮏，细刽之为片，红肌白理，轻可吹起，薄如蝉翼，两两相比，沃以老醪，和以椒芷，入口冰融，至甘旨矣。而鲥与嘉鱼尤美。予尝荡舟海目山下，取鲥为脍。有诗云：“雨过苍苍海目开，早潮未落晚潮催。鲥鱼不少樱桃颊，与客朝朝作脍来。”又云：“羚羊峡口嘉鱼美，不若鲥鱼海目鲜。黄颊切来纷似雪，绿尊倾去更如泉。”又云：’刮镬鸣时春雪消，鲥鱼争上九江潮。自携脍具过渔父，双浆如飞不用招。”鲥以樱桃颊为上，黄颊、铁颊次之，烂鳞粉颊为下。其肪在鳞，鳞不可使烂，烂则脂流而味损。盖鲥亦自惜其鳞，每一丝罥鳞，即不复动。故取之必以丝网，使柔弱而不伤鳞。嘉鱼亦多脂，尝食乳泉石沐，冬则出穴饮雪水，而所处大小湘峡、端溪、锦水、杨柳沙，潮咸不到，故肥美不腥，脍之益美于熟食也。雪魿以冬而肥，其性属水，喜游泳波上，得渀流则跳跃寻丈，生食之益人气力。鲈、〈鱼扁〉、鲳、塘虱亦可脍。然食鱼生后，须食鱼熟以适其和。身壮者宜食，谚曰：“鱼生犬肉糜，扶旺不扶衰。”又冬至日宜食，谚曰：“冬至鱼生，夏至犬肉。”予诗：“鱼脍宜生酒，餐来最益人。临溪亲举网，及此一阳春。”所以者，凡有鳞之鱼，喜游水上，阳类也。冬至一阳生，生食之所以助阳也。无鳞之鱼，喜伏泥中，阴类也，不可以为脍，必熟食之，所以滋阴也。或云：凡鱼行随阳，春夏浮而溯流，秋冬没而顺流。其浮时可脍，其没时必须烹食，乃不损人云。粤人多有鱼生之会，以天晓空心食之佳。或以鳝之乌耳者、藤者、黄者为生，亦有以蚝为生者。岭内人不知此味，不足与之言也。

　　渔具

　　渔具多种，其最大者曰罛，次曰罾。罛之类有曰深罛，上海水浅多用之。其深六七丈，其长三十余丈。每一船一罛，一罛以七八人施之。以二罛为一朋，二船合则曰罛朋。别有船六七十艘佐之，皆击板以惊鱼。每日深罛二施，可得鱼数百石。有曰〈纟索〉罛，下海水深多用之。其深八九丈，其长五六十丈。以一大緵为上纲，一为下纲。上纲间五寸一藤圈，下纲间五寸一铁圈，为圈甚众，贯以〈纟索〉以为放收。而以一大船为罛公，一小船为罛姥，二船相合，以罛连缀之。乃登桅以望鱼，鱼大至，水底成片如黑云，是谓鱼云。乃皆以石击鱼使前，鱼惊回以入罛。鱼入，则二船收〈纟索〉以阖罛口，徐牵而上。有曰板罛，以小船施之，小船有罛姥而无罛公，故一名罛姥船。有曰车罛，制如〈纟索〉罛而小，深二三丈，广七八十丈，连合二罛为一围。以二船一前一后施之，亦以板惊鱼。凡鱼首有石者，皆惊入罛，无者则否。首有石者，曰黄花，曰〈鱼冈〉，曰鰤子，曰〈鱼赤〉鱼，曰〈酓鳥〉，曰鲈，曰马鲚，曰〈鱼画〉，此八者善惊。有曰墙罛，则以〈纟索〉罛为之，专以取鰽白及黄、白花鱼，亦曰黄花罛。每一船一罛，罛深六七丈，长三十余丈，相连数百千罛以为一墙，横截海水。鱼触墙罛不能去，大小壅积，起罛时鱼多不可胜取，每割罛之半以放鱼。大抵〈纟索〉罛疏，专以取大鱼，春则取鰽白、〈鱼赤〉，冬则取黄花，一岁仅两用之。围罛密，以取杂鱼，终岁用之。此罛之事也。罾之类，有曰纟劳罾，其形四方，广三丈有六尺，以舟施之。以二竹为罾子，竹长四十丈许，上有多圈，贯绳以为放收，而为一罾桠以架罾。鱼至乃下罾，以石击鱼，有曰沉罾。沉，音朕，方言也。长十余丈，口大而尾小，尾旁有一穴，以出水母及鲎鱼之属。而浮二木于水中，以支罾口。又于水中，置二木搅水，以系支罾口之木，是曰罾门。其口广三丈有六尺，常向上流，潮缓则罾口合，急则口张而鱼大入。凡一沉罾，以纻麻十二石为之，九人舁之，罾之巨者也。有曰知州罾，其广丈余，树二木于水中以绷罾，是曰硬门。常浮而不沉，费人力少，罾之小者也。有曰车罾，其形方，以三石臼置罾竿，坠而起之。有曰绞罾，形亦方，周五丈余，以四角系于柱中施之，人在岸上离罾十余丈，鱼至则转辘轳以起之。此罾之事也。大抵罛皆用于海，罾皆用于江。罾之利常不如罛，罛者，渔具之可大得志者也。罾之外，有以箔者，以笼者，以涂跳者，以跳白者。箔以坚竹编之，《尔雅》所谓篧，亦曰罩也。其注曰：“篧，编细竹以为罩”是也。又曰：“今楚篧也。”无竹则以荆，故谓之楚篧也。篧，薄曲也。《史记》：绛侯周勃，以织薄曲为主。韦昭云：北方谓薄为曲。《淮南子》云：曲，苇薄也。《诗》曰：烝然汕汕。注：汕，樔也，以薄汕鱼也。樔，郑氏曰：今撩罟也。方氏曰：独漉也。独漉，乐苑作罜鹿，荀子作独鹿。成相辞曰：独鹿弃之江。注：网也。箔亦网之类也。每一箔，其崇五尺，广丈。渔者尝合五十箔而为一，其长五十丈，虞其过大，则箔口为鱼房二重以藏鱼。岁三月，大禾已莳，鱼始上田。渔人以箔三方依田塍，一方依水。潮至则张而大，潮退则卷而小，是为塞箔。箔亦曰篊，陆龟蒙诗：“织作中流万尺篊。”故凡以石为梁绝水者曰洪，以竹为梁取鱼者曰篊，亦曰沪。皮日休《渔具诗》：“列竹于海澨曰沪。”今有沪渎是也。鱼笼长五六尺，宽二尺，口通尾塞，以山藤系之，置于上流，鱼入则为倒叩须所罥不能出。又中置树枝以聚鱼。涂跳以木为之，长三四尺，厚半寸，首尾翘然，状若上弦之月。前有二木直之，上有一木横之，其底则舟，而两旁无墙，所谓橇也。当海水干落，鱼、虾、蛤、鳝之属，胶黏浅沙，跣踏之，辄惊入渐洳不可得。渔者于涂跳，曲其左足而以右足踔泥，左扶横木而右手捃拾。板轻坦滑，擿行若飞，盖大禹泥行之所乘者也。跳白者，船也。其制小，仅受一人，于湾环隈澳间，乘暮入焉，乃张二白板于船旁，而鸣其榔。鱼见白板，辄惊眩入网。然诸鱼不惊，惟鲚、〈鱼边〉、〈鱼盾〉三者惊。三者味甘美，故粤人最重跳白之鱼。鱼以晓散而暮聚，聚必于水之涯涘。故跳白船之出以暮，而多在岸草蒙茸之际，无风波患。予诗：“花中藏跳白，出没少鱼惊。向夕鸣榔去，知予是月明。”其照公鱼，则以火枝摇飏，公鱼抢火，乃以罾漉之。取花鱼，则以藤竹为竿。竿长丈有三寸，贵软而轻，以左纽丝为线，长丈有四寸，系以四钩，钩分四方。施于沙泥之上，足轻手疾，日可得花鱼半石。花鱼者，七星鱼也。取〈鱼池〉鱼以钓。其竿五尺，系以天蚕之丝，饵以公鱼、腾鱓。取鲥以泼生钓，以轻丝为之，往来游飏，则不损其鳞。取河豚以秋潮始盛，垂千百钩于网中，河豚性嗔，触网辄不去，欲与网斗，以故往往中钩。又或以一大绳为母，以千百小绳为子。子绳系于母绳之末，而母绳之末各系一钩。一河豚中钩，则众河豚皆中钩，是名兄弟钓，亦名拖钓。其钩皆空不以饵，亦曰生钓。然生钓之河豚多雌者，雌者多子，味不美。惟南亭海心冈撒网而取者，其河豚多雄，雄者多臒，味绝美。予诗：“风俗河豚美，秋来乐事多。乘潮下生钓，滥口峭帆过。”取贴沙鱼以细钓，先一夕放之江中，次日乃收。一细钓有钩数百，渔者夫妇，各放细钓至数千，好水旬则得贴沙数十百斤矣。细钓以虾，以七星鱼，或蚯蚓为饵。〈鱼冈〉鱼亦如是取。是皆渔之具也。予生长海滨，知渔事，故具记之。然此乃吾番禺茭塘都取鱼之具，非全粤如此。

　　鳝

　　鳝之族有曰鳗鲡，背有肉鬛连尾，无鳞，口有舌，腹白，大者长数尺，脂膏最多。其有黄脉锦纹者，名金丝鳗鲡，善穿深穴，冬时穴热乃出，名走风鱓。有曰白鳝，以产池塘中乌耳者为佳。有曰黄鳝，黄质黑章，多涎沫，大者长二三尺，小者佳。有曰藤鱓，其曰泥鳅，长二三寸，无鳞，以涎沫自染。曰温鱼，与泥鳅相似而多肉，与诸鳝皆喜伏水土之下，味甘可以滋阴。大抵鳝与鱼相反，鱼属火可以滋阳，故蛋人多子，以多食鱼。又方书，鱼鳔白为丸，可以种子。鳝属水滋阴，故患痰火者宜食之。白鳝或塞箔或装笼取之，箔鳝为佳。黄鳝以钓，或于坑田掘取之。凡鳝畜于盆中，夜以火照之，其腾而抢火，火辄灭者，喷火蛇也。与鳝相类，而颔下有细鳞数片，食之杀人，故凡食鳝者不可不慎。谚曰：“鱼浮鳝沉，沉者滋阴。虽则滋阴，其毒亦深。”言蛇鳝之难辨也。

　　养鱼种

　　广州诸大县村落中，往往弃肥田以为基，以树果木。荔支最多，茶、桑次之，柑、橙次之，龙眼多树宅旁，亦树于基。基下为池以畜鱼，岁暮涸之，至春以播稻秧。大者至数十亩，其筑海为池者，辄以顷计。九江乡以养鱼苗，鱼苗之池，惟九江乡有之。他处率养大鱼，即养鱼苗，不繁滋也。谚曰：“九江估客，鱼种为先。左手数鱼，右手数钱。”凡岁三月始有西水，西水长，故有鱼苗，八月西水尽则无之。自封川江口至羚羊峡口，皆有鱼花步，步凡六七十处。鱼花者，鱼苗也，亦曰鱼秧，以其利与田禾等，故曰苗，曰秧，而常名则曰鱼种云。鱼种皆出于左右两江。左右两江者何？《赤雅》云：左江发源交趾，右江发源牂牁，至浔而两江合为一。至梧而桂江入之，而三江合为一，而左右江之名不存然。地形左宜为右，右宜为左，而今从溯流而言分左右，不从地形分左右也。又南宁亦有左右江，左出广源，右出峨利，会于合江镇以入横州。是左江之中，又有左右江也。然出广源者，古夜郎豚水也，古名郁江。出峨利者，古交濛泓水也，古名黔江。则谓郁、黔为小左右江可也。

　　鱼牌

　　鱼苗，本粤西溪潭中巨鱼散卵，至端州境内始出子，九江堡民于湾环处所取之。自封川江口至高明，为鱼苗阜者九百所，每阜分上中下，纳税于府，名曰鱼牌。其曰鲤簰者，南雄每寒食大水，鱼之逆流而上滩者，多鲤、〈鱼宛〉、鲫、〈鱼敢〉、青鱼之属，土人作{牌}迎之。鱼入辄不得出，谓之鲤簰，不言他种鱼者，以鲤为群鱼之长，鲤来则众鱼皆来云尔。

　　龙虾

　　龙虾，巨者重七八斤，头大径尺，状如龙，采色鲜耀，有两大须如指，长三四尺。其肉味甜，稍粗于常虾，以壳作灯，光赤如血珀，曰龙虾灯。东莞、新安、潮阳多有之。昌黎诗：“又尝疑龙虾，果谁雄牙须。”

　　鲨虎

　　南海多鲨鱼，虎头鳖足，有黑纹，巨者二百余斤。尝以暮春至海山之麓，旬日化为虎，惟四足难化，经月乃成。有虎皮、白皮、料影三种。鲨鱼亦能化虎，故凡炳炳成章者，虎之虎也。纹直而疏且长者，鲨之虎也，有见鲨之虎者，但击其足则毙之。或曰：鳄鱼一名忽雷，秋时亦多化虎而三爪。然则南海之虎类多矣。鲨与鳄之所化者，人犹能识之，人之所化者，未知何状。或曰：今之世未见有人如牛哀之化虎者也，止见有虎之化人耳。噫！

　　鱼饷

　　九江乡濒海，粒食惟艰，多以池沼养鱼为业。弘治间，各水蛋户，流亡所遗，课米数千石。总制刘大夏上疏，将西江两岸河阜，上自封川，下至都含，召九江乡民，承为鱼阜。分别水势，上者纳银五钱，下者二钱五分，贮肇庆府，给帖照船捞鱼，永著令典。其后总制凌云翼，荡平泷东西两山，复开罗旁并都含下诸处鱼阜，岁饷约有千金。所谓鱼阜者，鱼花步也。盖九江乡搤西北江下流，地窊，鱼塘十之八，田十之二，故其人力农无几，终岁多殚力鱼苗。鱼苗出西北诸江，清明后雷雨大作，鱼孕育，乘潦流下，其种柳、庆为上，南宁次之。郁、桂又次之，富、贺又次之，北江为下。长年蛋户，当夜分西望电光，即知鱼苗来自何江，至以何日。柳、庆越三旬两旬，南宁则两旬旬半，余各迟速有差。或电光远，则知过阧门不来，辨析部位微茫。若操左券，鱼苗入塘，养至下年春，乃以船载往两粤州县，兑换谷米。于广、肇二府有正饷，于龙川、南雄、罗定有额输，于始兴、开建、永安、香山、桂林、平乐、浔、贺又有例征。且所兑谷石，非苦遏籴，则厄上仓，鱼商罢困极矣，而龙川为甚。故谚有曰：“龙川不可往，魿鱼不可养。”然通乡鱼花，大半售在龙川。”往则倾赀，不往则有余，鱼为患正未已也。

　　插箔

　　廉阳自永安至干体一带，种谷之地无几，濒海居民，非插箔无以为生。然有箔无船，箔又何利。近者关榷印烙海船，蛋人率舍舟楫，致插箔日少。有司者宜于插箔船免其征收，不与诸船纳税同科，庶泽国谋生有藉。然有箔而无船，犹无箔也，有鱼而无盐，犹无鱼也。宜令沿海诸箔，请于阜引，按箔之多寡，以纳盐课之多寡。大约岁中每箔一所，课银五六钱许，俾鱼盐交资其益而不相害，则箔户殷盈，而国课亦因以裕矣。

　　飞鱼

　　海南多飞鱼，或谓《吴都赋》“文鳐夜飞而触纶”，即此。有句云：“飞鱼从未见，渔父说文鳐。”飞鱼有两翅，飞疾如鸟，触纶辄有光射潮，夜见渔火，争投船上。烹之味甚美。

　　似嘉鱼

　　四会有乌龙潭，在县西二百里。潭底石隙中，多产鲜鱼，柔鳞肥甲如水晶，土人谓之似嘉鱼，其味如鲥。盖四会为二江所汇，地多白荡，其鱼多野生，不俟下种。德庆之嘉鱼，其种至此而变未可知。似嘉鱼者，嘉鱼之庶孽也。

　　鲥鱼

　　顺德甘竹滩，鲥鱼最美。其滩上鲥鱼，以罨取之，滩下鲥鱼，以大网取之。罨小，一罨仅得鲥鱼一尾，以滩小不能容大网也。南海九江堡江中有海目山，所产鲥鱼亦美而甘，竹滩尤胜。予诗：“甘滩最好是鲥鱼，海目山前味不如。丝网肯教鳞片损，玉盘那得鲙香余。”又曰：“滩下肥过滩上鱼，罨中泼剌溯流初。冰鳞触损烹无及，玉箸殷勤食有余。”相传鲥乃鰽白所变，在海为鰽白，在江为鲥，鰽白于春，鲥于夏，其味皆美。鰽白之鲜者，阳江最多。予诗：“〈鱼仓〉黄鰽白鯚花香，玉箸金盘尽意尝。”〈鱼仓〉味美。谚云：“一〈鱼仓〉二鳗。”〈鱼仓〉体圆，一名镜鱼。予诗：“镜鱼春向镜中游。”又云：“鱼在镜湖多似镜。”鱼生以鲥鱼为美。他鱼次之。予家在沙亭乡，池沼颇多，亲戚相过，必以斫鲙为欢，以多食鲙为韵事。予有《过某族翁斫鲙诗》云：“出水鲜鳞作鲙宜，蛮美蜜酒沃红肌。相过一味鱼生足，不必重为鸡黍期。”又曰：“鲙成双蝶食如流，冬至鱼生绝胜秋。明岁方塘思佃取，养鱼思向范公求。”又有渔歌调《行香子》云：“第一鱼〈鱼仓〉，第二鱼〈鱼王〉，第三鱼是马膏〈鱼郎〉。潮咸潮淡，一任渔郎。喜春风来，黄花短，白花长。江水鱼香，鱼子滋阳，大罾船满载盐霜。罛公罛姥，两两开洋。更鲚鱼寒，鲈鱼热，鲙皆良。”

　《广东新语》 清·屈大均

卷二十三 介语

　　鲎

　　鲎大者尺余，如覆箕，其甲莹滑而青绿，眼在背，口藏在腹。其头蜣螂而足蟹，足蟹而多其四，尾三棱，长一二尺，其血碧。凡诸血皆赤，惟鲎碧色。碧生于咸，赤生于淡，海之水咸，故色碧。鲎之血与海水同，得咸之气多故也。其子如粒珠，出而为鲎者仅二，余多为蟹为〈虫寧〉虾麻虾及诸鱼族。盖淡水之鱼，多生于鱼，咸水之鱼，多生于鲎，鲎乃诸鱼虾之母也。鲎者，候也，善候风，诸水族亦候之而出，故曰鲎。性喜群游，雌常负雄于背，背有骨如扇，作两截，常张以为帆，乘风而行，雌雄相积，虽遇惊涛不解，名曰鲎帆。渔者每望其帆取之，持其雄则雌者不去，如持其雌则雄去矣，然失雄亦不能独活，故曰鲎媚。取之又多以夜，凡海中夜行，举棹拨浪，则火花喷射。鲎蟹之属，缘行沙潬，亦一一有火花。水咸成火，渔者每拾一火，则得一鲎蟹之属。盖海族多生于咸，咸，火之渣滓也。海族得水之清虚者十之三四，得火之渣滓者十之五六。介之类属离，离为火，鲎蟹者，火之渣滓所生者也。水之清虚所生者知雷，火之渣滓所生者知风，豚鱼与风相孚，鲎亦然。

　　昌黎咏鲎诗：“鲎形如车文，背眼相负行。”其咏蒲鱼云：蒲鱼尾如蛇，口眼不相营。蒲鱼者，鱄也，形如盘，大者围七八尺，无鳞，口在腹下，目在额上，尾长有刺，能螫人。肉白多骨，节节相连比，柔脆可食，二物口眼皆与众鱼异，故昌黎并言之。又昌黎《南食》诗：“一曰鲎，二曰蚝，三曰蒲鱼，四曰蛤，五曰章举，六曰马甲柱。”其诗曰：“南食惊呈怪。”又曰：“南烹多怪味。”又曰：“我来御魑魅，自宜味南烹。”鲎亦佳味，故昌黎首言之。鲎壳可代甲香以合香，其势力均，尾尤佳。

　　鲎，雌大而雄小。谚曰：香山鲎，雌长雄劝。雌稍大，常负其雄，得其双者乃可食。单者及身小名鬼鲎者，与尾有锯刺者，不可食。渔者杀而卖之，中有清水二升许，不肯弃，云以其水同煮，味乃美。非水也，血也，以色碧，故不知其为血也。

　　水者火之本，水润下作咸，则火炎上作苦，海族生于润下，即其生于炎上者也。凡鲎蟹之属，置阴处皆有火光，鳇鱼亦有火。元微之送客游岭南诗：“曙朝霞睒睒，海夜火磷磷。”火磷磷，谓鲎蟹之属也。

　　珠鳖

　　珠鳖，产高州海中，其背隆起者有珠，珠或从口吐出。予《高凉曲》有云：“蚌含明月浮沧海，珠鳖江中亦吐珠。”又记云：“珠鳖三足，有珠百碧。”或云六足。珠鳖味甚美。伊尹云：鱼之美者醴水之鱼，名曰朱鳖。

　　玳瑁

　　玳瑁，产廉、琼州，一作玳瑁龟。夜伏沙江，注目上视，与月争光，月之精华因入焉，而为文介。渔人捕得之，覆其背即不能去，比晓，其介文采益鲜明，因厄于沙而磨莹焉，自脊两分，得十四版，以厚而黄多有物形者为贵。区怀瑞赋云：“其物也，非鼋非鼍，非蜴非蛙。鼊皮鹦喙，六甲千葩。绀采斑驳，若云若霞。”又云：“是为玳瑁，穴于丹水，游于桂海。饵于珠茁，吸于琼瀣。既异蟕蠵，又非蓍蔡。珍隃百朋，章含九贝。〈凿中“业改千”〉茹五英，以为幅背。映日凝丹，流文薆葑。绣错金相，飞潜谲怪。变幻出没，螭镂鬼绘。血御鸩毒，甲摇蛊憝。岛之诸夷，是带是佩。”蟕蠵，山巨龟也，巧匠以其甲黄明无日脚者，煮而拍之，陷黑玳瑁，状甚明媚。日脚，谓甲上有散黑晕也。一种赤魿与相似，然介脆薄，文采亦晦。

　　龟

　　毛龟出韶州，大如钱，以水养之，其毛披放色碧绿，置之几案可辟蝇。有六目龟，出钦州，本两目，其四目乃金黄花纹，圆长中黑，与真目排比，状似六目，故名。有卜龟，出雷州，俯行者灵。有巨龟，出惠州，背生树木，望之俨如洲渚，然不常见。有红白二龟，在文昌北石井中，旱祷之，红出则雨，白出则否，亦神龟也。

　　蟹

　　蟹善候潮，潮欲来，举二螯仰而迎之，潮欲退，折六跪俯而送之。渔人每视其俯仰以知潮之消长，蟹以潮之消长为多少，潮长则蟹少，消则蟹多。予家在茭塘，当蟹浪时，使童子往三沙四沙捕蟹，随潮下上，日得蟹数{狸}。或乘潮干，蟹从稻田求食，其行有迹，迹之得其穴，一穴辄一辈，然新穴有蟹，旧穴则否。其匡初蜕，柔弱如绵絮，通体脂凝，红黄杂糅，结为石榴子粒，四角充满，手触不濡，是名耎蟹。其未蜕者曰膏蟹，盖蟹黄应月盈亏，为月之精所注，故以膏为美。膏多则又曰母蟹，蟹以有膏为母，犹蚌以有珠为母也。次者肉蟹，自扶胥以上，水淡，多肉蟹，近大小虎门，水咸，多膏蟹。盖水淡则蟹多肉，水咸则蟹多膏，咸者火之所为，火之膏也，淡者水之所为，水之肉也。蟹以耎者为贵，其字从解，言以甲解而美也。甲解者，蜕也。蜕而耎，蜕必以秋，然每年四月八日，潮不大长，是日耎蟹尤多。故谚有云：“四月八日，耎蟹争出。”则蟹亦以夏而蜕矣，蜕则益肥。然大抵潮减则蟹肥，潮满则蟛蜞肥，每月初九、二十三两日潮必干，潮干而蟹食泥则肥，潮满而蟹食水则瘠。又蟹一月一解，自十八以后月黑，蟹乘暗出而取食，食至初二三而肥，肥则壳解。月皎时蟹不敢出，则瘠矣。然蟹率以秋深以盛寒而肥，以月黑潮水小而解，盖蟹产于咸淡水之间有白蚬之所，盛寒时白砚子肥，故蟹食之而肥。又蟹以流水生者色黄而腥，止水生者绀而馨，得白芷则黄不散，得葱及五味子同煮则色不变。

　　蟹类甚多，有曰小娘蟹，其螯长倍于身，大者青绿如锦，味与诸蟹同。而新安人贱之，惟熟其螯以进客。有拥剑，五色相错，螯长如拥剑然。新安人以献嘉客，名曰进剑，为敬之至。有飞蟹，小者如钱，大者倍之，从海面飞越数尺，以螯为翼，网得之，味胜常蟹。此三者，蟹之异者也。寻常以膏蟹为上。蟹之美在膏，而其容善于俯仰，俯以八足之折故曰跪，仰以二螯之倨故曰螯。螯者，敖也。以螯敖人，故昔人食蟹上螯，今则上膏。予村居多暇，秋日辄出扶胥钓蟹。有诗云：“紫蟹得霜肥，衔禾上钓矶。闲垂兄弟钓，更得白鱼归。”兄弟钓本以钓河豚者，蟹触之亦往往多得。又或纬萧为断，承流而取之。或置小石数百枚罟中以为饵，二人持罟截港口而取之。予又有《捕蟹辞》云：“捕蟹三沙与四沙，秋来乐事在渔家。随潮上下茭塘海，艇子归时月欲斜。”又云：“紫蟹迎潮复送潮，纷纷衔穗上兰桡。蟹黄应月秋逾美，乱掷金钱向市桥。”又云：“匡螯初蜕及秋肥，母蟹膏多肉蟹稀。饱食沙田霜降稻，潮干拾得满船归。”又云：“虎门潮水接牂牁，春淡秋咸蟹总多。水肉金膏随月满，精华更柰稻花何。”

　　石蟹

　　环琼水咸，独崖州三亚港水淡，故产石蟹。石上有脂如饴膏，蟹食之粘螯濡足而死，辄化为石，是为石蟹。取时以长钩出之，故螯足不全。或谓石蟹浮游海中，见风则坚，误也。或谓石蟹水沫相著所化，多生海潮出入处，随风漂出，善水者没而取之，于水中洗刷，出水则泥不能脱云。

　　蟛蜞

　　凡春正二月，南风起，海中无雾，则公蟛蜞出。夏四五月，大禾既莳，则母蟛蜞出。其白者曰白蟛蜞，以盐酒腌之，置荼蘼花朵其中，晒以烈日，有香扑鼻，生毛者曰毛蟛蜞。尝以粪田饲鸭，然有毒，多食发吐痢，而潮人无日不食以当园蔬。故谚有曰：“水潮〈虫另〉，食咸解。”咸解者，以毛蟛蜞入盐水中，经两月，熬水为液，投以柑橘之皮，其味佳绝，解春渣滓不用，用其精华，故曰解也。〈虫另〉者，蛤之属。谚曰：蟾蜍、蛤、〈虫另〉。三者形状相似，而广州人惟食蛤不食蟾蜍、〈虫另〉，〈虫另〉惟潮州人食之，故名曰水潮〈虫另〉。〈虫另〉有一种生海泥中，长二寸，大如指，两头各有两歧，以其状怪，故曰蛏。气味甘温，能去胸中烦闷，然病后不可食，食惟白蟛蜞称珍品。予诗：“正月蟛蜞出，雌雄总有膏。绝甘全在壳，虽小亦持螯。”又云：“风俗园蔬似，朝朝下白黏。难腥因淡水，易熟为多盐。”

　　蚝

　　蚝，咸水所结，其生附石，磈礧相连如房，故一名蛎房。房房相生，蔓延至数十百丈，潮长则房开，消则房阖，开所以取食，阖所以自固也。凿之，一房一肉，肉之大小随其房，色白而含绿粉，生食曰蚝白，腌之曰蛎黄，味皆美。以其壳累墙，高至五六丈不仆。壳中有一片莹滑而圆，是曰蚝光，以砌照壁，望之若鱼鳞然，雨洗益白。小者真珠蚝，中尝有珠。大者亦曰牡蛎，蛎无牡牝，以其大，故名曰牡也。东莞、新安有蚝田，与龙穴洲相近，以石烧红散投之，蚝生其上，取石得蚝，仍烧红石投海中，岁凡两投两取。蚝本寒物，得火气其味益甘，谓之种蚝。又以生于水者为天蚝，生于火者为人蚝。人蚝成田，各有疆界，尺寸不逾，逾则争。蚝本无田，田在海水中，以生蚝之所谓之田，犹以生白蚬之所谓之塘，塘亦在海水中，无实土也。故曰南海有浮沉之田。浮田者，蕹{牌}是也。沉田者，种蚝种白蚬之所也。其地妇女皆能打蚝，有《打蚝歌》，予尝效为之。有曰：“一岁蚝田两种蚝，蚝田片片在波涛。蚝生每每因阳火，相叠成山十丈高。”又曰：“冬月真珠蚝更多，渔姑争唱打蚝歌。纷纷龙穴洲边去，半湿云鬟在白波。”打蚝之具，以木制成如上字，上挂一筐，妇女以一足踏横木，一足踏泥，手扶直木，稍推即动，行沙坦上，其势轻疾。既至蚝田，取蚝凿开，得肉置筐中，潮长乃返。横木长仅尺许，直木高数尺，亦古泥行蹈橇之遗也。

　　香山无蚝田，其人率于海旁石岩之上打蚝，蚝生壁上，高至三四丈，水干则见，以草焚烧之，蚝见火爆开，因夹取其肉以食，味极鲜美。番禺茭塘村多蚝。有山在海滨，曰石蛎，甚高大，古时蚝生其上，故名。今掘地至二三尺，即得蚝壳，多不可穷，居人墙屋率以蚝壳为之，一望皓然。

　　〈虫雷〉

　　〈虫雷〉，比黄蚬而大，闻雷则生，故文从雷。《杂录》云：番禺每震雷，有大蛤从空而下，名天蛤，非也。白蚬从雾中落，可名天蚬，而蛤多因黄雀入海而化，不可名天蛤，故谓〈虫雷〉曰天蛤，非也。〈虫雷〉者雷之所感，白蚬者雾之所感也。然阳江有红赢焉，壳黑而肉微红，味绝甘，生海中，千百万群，若蜂房相结，海人钩取其一，则千百群起。其年若地震则不生，闻雷则死，又与〈虫雷〉异。粤故有〈虫雷〉田，在番禺市底之南，春初取小〈虫雷〉种之，至冬乃取，故曰〈虫雷〉田。田在咸海中，亦曰〈虫雷〉塘，犹夫白蚬之塘也。〈虫雷〉与蚝、白蚬、蛳、蚶，虽生于天，亦恒生于人，惠潮多蚶田，蚶与沙〈虫白〉、〈虫雷〉皆味甘性温益人。蚶从甘，不用调和，自然甜美，愈大愈嫩。志称，岭南炙之名天脔，是也。一名花〈虫雷〉，沙〈虫白〉不可种，故粤人贵沙〈虫白〉而贱〈虫雷〉。〈虫雷〉凡沙坦皆有，冬月时渔者以足取之，谓之踢〈虫雷〉。〈虫雷〉以天寒乃肥，其以仲秋孕者腹黑，广人有酿〈虫雷〉之食，以白者为贵。

　　白蚬

　　番禺海中有白蚬塘，自狮子塔至西江口，凡二百余里，皆产白蚬。岁二三月，南风起，霞气蔽空，辄有白蚬子飞落，微细如尘，然落田辄死，落海中得咸潮之力乃生，秋长冬肥，积至数丈乃捞取。予有谣云：“南风起，落蚬子。生于雾，成于水。北风瘦，南风肥。厚至丈，取不稀。”殷勤祭沙潬，莫使蚬子飞。”上有黑蚬、黄蚬，一名扁赢，遇风雨亦辄飞徙，蛋女率于黑沙泥处取之。贫者以为蔬，然味不如白蚬。凡生于海者曰白蚬，生于江者曰黑蚬、黄蚬，而金錂蚬者，生大海中独珍。刘鋹时，取以自奉，禁民不得采，亦曰金口蚬。有无耳蚬，产韦涌。相传宋帝昺幸韦涌时，食蚬而美之曰：惜不令其无耳。至今帝泊舟处，蚬皆无耳，甘美异常，进蚬渔人配祀将作大匠梁公庙中，人称蚬子丈人云。蚬之美可以解蛊，以为腊，不能水土者宜之。

　　白蚬多生于雾，每当春暖，白雾弥空，濛濛霂霂之中，土人知为白蚬落也，名落蚬天。白蚬者，雾之屑也。雾白者曰南雾，南风之雾也。白蚬以春南雾而生，以冬南风而熟，皆宜暄暖。若天盛寒则瘦矣。又雷多则蚬子亦瘦。蚬子盖风之族，宜风而不宜雷，风之南者生物，故之宜南风也。南风之起，旧蚬子未尽，新蚬子复积其上，厚至数十百丈不可极，过春则化为泥滓。故取之贵及其时。有南风赢，形大如荔支，肉颇坚韧，风从南来则群至。亦其类。

　　凡取蚬之蛋曰蚬{多}，取虾之蛋曰虾篮，其富者则出洋皮取大鱼。蚬之利以白蚬塘为最，豪右家擅夺海中深澳以为塘，白蚬之所生，或多或少，视其人造化所至。蛋人佃其塘以取白蚬，亦复如之。故谚曰：“今年白蚬多，蛋家银满{多}。”

　　蛤

　　蛤生田间，名田鸡，冬藏春出，篝火作声，呼之可获。三月三日，农以其声卜水旱，声小水小，声大水大。谚曰：“田鸡声哑，田好稻把。田鸡声响，田好荡桨。”又田鸡上昼鸣上乡熟，下昼鸣下乡熟，终日鸣上下齐熟。唐诗：“田家无五行，水旱卜蛙声。”蛙，蛤也。或谓大声曰蛙，小声曰蛤。韩退之《南食》其四曰蛤，未知是此否。珠蚌亦名蛤，然非常食。一种肖田鸡而无腰股，鸣长声，俗乎为〈虫另〉，主瘰疬，即蝼蝈云。

　　璅〈王吉〉

　　璅〈王吉〉，状似珠蜯，壳青黑色，长寸许，大者二三寸，生白沙中，不汙泯淖，互物之最洁者也。有两肉柱能长短，又有数白蟹子在腹中，状如榆荚，合体共生，常从其口出，为之取食。盖二物相须，璅〈王吉〉寄命于蟹，蟹托身于璅〈王吉〉。郭璞谓：璅〈王吉〉腹蟹。葛洪谓：小蟹不归而〈王吉〉败。是也。然璅〈王吉〉清洁不食，但寄其腹于蟹，蟹为璅〈王吉〉而食，食在蟹而饱在璅〈王吉〉，故一名共命蠃，又曰月蛄。每冬大雪则肥，莹滑如玉，日映如云母，味甘以柔，盖海错之至珍者。谚曰：“霜蟹雪蠃，味不在多。”凡蠃皆以雪肥，蟹则以霜。予诗云：“霜肥蠃有柱，月满蟹多黄。”有红蠃，腹中亦有小蟹，渔者率钓取之。又有海镜，二壳相合甚圆，肉亦莹洁，有红蟹子为取食，一名石镜。其腹中小蟹曰蚌孥，任昉谓之箸。

　　蠃

　　蠃种最多，以香蠃为上，产潮州，大者如盘盂，其壳雌雄异声，可应军中之用。次则珠蠃，出东莞大步海，南汉常置三千人采之，名其地曰媚川都，人曰珠蠃户。有银母蠃，状若蚌，内多小珠，而珍色不及，壳厚而莹，可以截镶器皿，亦名珠母。其曰银母者以壳言，曰珠母者以多珠子言也。其肉最珍而性寒。有九孔蠃，产珠与蚌珠类。有鹦〈母鸟〉蠃，珠光隐隐可烛，文采五色类鹦〈母鸟〉，有指甲蠃，一名紫蜐。荀子：东海有紫紶。紶即蜐也，一名石蜐。味甘咸，能利小水。江淹谓：石蜐有足翼，得春雨则生华。郭璞谓：石蜐应节而扬葩，是也。味绝鲜美，虚损人以米酒同煮最补益。有马甲柱，形如指甲蠃，壳薄肉少，味颇清。昌黎《南食》诗：“章举马甲柱，斗以怪自吴。”有寄生蠃，生咸水者，离水一日即死，生淡水者可久畜，壳五色如钿，或纯赤如丹砂。其虫如蟹有螯足，腹则蠃也。以佳壳或以金银为壳，稍炙其尾，即出投佳壳中，海人名为借屋，以之行酒，行至某客前而驻而饮，故俗以为珍。有蝓螯者，二螯四足似彭螖，其尻柔脆蜿屈，则蠃每窃枯蠃以居，出则负壳，退则以螯足扞户。稍长更择巨壳迁焉，与寄居虫异名，多足蠃亦曰窃蠌。《越记》：负屋之螯，饲以云母，能产白珠。《梅华国志》：屋蠌千岁，出海为螯龙。盖此物也。有神仙蠃，产罗浮，曾经仙人所啮，尾端尽破，味甚甘。有流蠃，大如小拳，一名甲香蠃，肉亦视月盈亏。有蛤蜊生海滨土中，白壳紫唇，一名赤口蠃，以壳为粉曰蛤粉，可入药。凡蠃类两壳相合皆名蛤，而此蠃肉壳并利于人，故曰蜊。有车螯者，似蛤蜊而大，甲厚而莹，有斑点如花，绝水佯死，乌鸟信而啄之，辄为所得。一名沙〈虫白〉，有海胆，生岛屿石上，壳圆有粟珠，大小相串，粟珠上又有长刺，累累相连，取一带十。如破其一，余皆死粘于石上，壳破流浆，终不得起。肉色黄鲜，以作酱味佳。以上诸蠃，皆举其知名者。史称：楚越之地，饭稻羹鱼，果隋蠃蛤，不待贾而足，地势饶食。盖谓此。

　　语曰：“蠃饥蚬肥。”凡年丰，则白蚬、乌蚬多，凶则沙蠃多。沙蠃亦雾露所为，雾露之渣滓为白蚬、乌蚬，其精华为沙蠃，故沙蠃不能多有。沙蠃者，璅〈王吉〉也。岭南蛤蜊，不如江浙，璅〈王吉〉则胜之。予诗：“璅〈王吉〉羹清绝，河豚美在肝。”凡河豚以三月从咸海入者可食，以冬十一二月从淡江出者不可食，以其在江之湾澳，食胡蔓草汁益其毒，其肝虽美，亦毒之所聚，不可不慎。

　　蚌

　　蚌，川泽处处有之。凡狭而长者皆曰蚌，广而圆者皆曰蛤。车白与蚬皆蛤属。车白即车螯，土人以为沙白者，谬也。蚬老，则肉出小蛾而蚬死，小蛾复散卵水上为蚬，蚬在沙者黄，在泥者黑，蛋人以捞蚬为生。有谚曰：“饥螺饱蚬。”谓螺多则岁不熟，蚬多则岁大丰云。广中蚬特多，人以为蔬，贫者不能买鱼，惟买蚬而已。有先达都宪何经经者，罢官家居，偶思食蚬，蚬适过门，探囊中无钱，夫人曰：“何不书清字售之？”公笑而止，此蚬之佳话也。

　　鲎子

　　鲎，雌者子满腹中，殆无空隙。炎海之蟹不孕，子皆鲎子所化，九为蟹，十一为鲎也。鲎者蟹之母，然独炎海之蟹母之，他处无鲎，蟹之所生又异矣。

　　白蚬

　　凡南风雾重则多白蚬，北风雾则否，盖白蚬之生生于雾，雾味咸，咸为白蚬之生之本。始生时，白蚬之形如雾，自空而下，若无若有，人见之以为雾也。渔人知之，以为天雨蚬子也。蚬子既成，以天暖而肥，寒而瘠。在茭塘、沙湾二都江水中，积厚至数十百丈，是曰蚬螗。取之若泥沙，量之以舸艓。以食，以粪田，以壅蔗，以饲凫鸭，其利颇大。自冬至春，淘者、鬻者，所在有之。

　　杀鳄鱼

　　昔韩愈守潮州，鳄鱼为暴，为文以祭弗能去，后刺史至，以毒法杀之，其害乃绝。按《周礼·秋官》：壶涿氏之职，曰掌除水虫。以炮土之鼓以驱之，以焚石投之。永乐中，吴淞陂塘坏，壅水横流，漂没庐舍，田屡不登，官赋匮缺。朝遣使者治之，治辄坏。居民告曰：“水有怪焉，穴于塘澳，塞土填石，不胜其一奋，必杀怪而后塘可成也。”于是使者相继谋杀怪，卒无计策。朝廷忧之，遣夏原吉往。原吉至，命具舟数百，载以焚石，布塘之上。下令曰：“闻鼓声，齐下焚石。”于是两岸击鼓，竟投焚石，急散舟以避之。须臾波涛狂沸，水石搏击，震撼天地，辗转驰骤，赤水泉涌，有物仰浮水面，焦灼腐烂，纵横数十丈，若鼋若鼍，莫可名状。怪绝而塘成。假使昌黎读《周礼》，得此杀怪之方，则尽鳄鱼之种类以诛，何暇与之论文哉！鳄鱼而祭，祭且用文，彼爰居之，祀又何讥焉。此何磻之说也。

　　玳瑁

　　玳瑁，如龟，大者如盘盂，上有鳞，发之因见其文，有光辉，可作器，生带之。遇有蛊毒，则其甲自动摇，每以为验。一种名脊鳞，大如巨鼋，甲上有膜一层，以火向下焙之，可坼而起，文似玳瑁而质薄，广人所饰器用皆以此。陈震诗：“玳瑁脊鳞采不殊，吊膏熊胆功堪比。”

　　吊

　　吊，介之属也，产琼州海口港中，蛇头鼍身，水宿不栖，其膏其轻利，贮以铜瓦皆渗出，惟鸡卵盛之则不漏。以治诸肿毒，功同熊胆。

　　白鳖

　　白鳖，可以愈痰火症，其初得之神授，广人甚珍之。有口号曰：“乌耳鳝，白脚鱼，滋阴降火只须臾。”

　　仙蟹

　　仙蟹，产罗浮阿耨池旁，形如钱大，色深红，明莹如琥珀，大小数十，群行见人弗畏。以泉水养之，可经数月，见他水则死，相传仙人掷钱所变。

　　鲮鲤

　　鲮鲤，似鲤有四足，能陆能水，其鳞坚利如铁，黑色，绝有力气，能穿山而行。一名穿山甲，盖陆之鱼也。杨孚《异物志》：鲮鲤吐舌，蝼蚁附之而因吞之，又开鳞甲，使蝼蚁入之，乃奋迅而舐取之。予诗：“穿山有陆鱼，蝼蚁食无余。水中鱼尚可，只解食沮洳。”其甲灰可治蚁瘘，血入土则堤岸渗漏。语云：“百丈之堤，遗于蚁穴。”其鲮鲤之故耶！

　《广东新语》 清·屈大均